把这两类人搁一起评说，似乎有点不搭界。他们一个是主，一个是仆，身份不同，地位不同，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人。然而，他们之间又有联系，甚至在某种情形下，或在某一时刻，这主仆的所作所为有惊人的相似之处，甚至高度吻合。这里是笔者翻《啸亭杂录》翻到的两则故事，故事里的两个人物，一主一仆的表现，有异曲同工之妙。

一则说和珅受宠当政的时候，凡是到吏部赴任的官员，无不“以谒见为荣”，争相把谒见这位“二皇帝”当作荣幸之事。这种情形并非一日，其权势之盛，无人能及。有一天，恭王府门口来了一位县令，不用猜，他也是来拜谒权门的，想碰碰“终南捷径”的运气，回去好“夸耀于同寅”，就像《报刘一长书》中描述的“干谒者”那样。这位县令先是“以二千金贿其阍者”，阍者即看门人，又叫“门子”。在清代，吃门子这碗饭的个个都牛气，你若想见哪位达官贵人，须先“疏通”门子方可进入。县令自然懂的，用银子买通门子，然后就开始等。等到和珅回到府邸，县令早早“长忌门前，自呈手版”。不料和珅很生气，坐在轿子里，呵斥道：“县令是何虫豸亦来叩见耶！”虫豸即虫子，在和珅眼里，县令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虫子而已，你还碰什么运气！

另一则说礼亲王府中，有个包衣（奴仆）张凤阳。此人广交外戚言官，“专擅六部权势”，端的是神通广大，手眼通天。当时有句民谣云:“要做官，问索三；要讲情，问老明；其任之暂与长，问张凤阳。”意思是，想做官找索额图，有事摆不平，去向纳兰明珠求情。做官要知道任职长短，那就得问张凤阳了。一个奴仆，居然跟王公大臣相提并论。有一次，张凤阳外出“尝憩于郊”，正好某中丞路过此地。中丞不认识躺在路上的是张凤阳，便命差役喝斥，要他站起来让开道。张凤阳斜视了中丞一眼，怒斥道：“是何龌龊官，乃敢威焰若是？”事后不到一月，中丞遭到“白简”即弹劾。张凤阳的气焰，一时无人可比。

一个是权相，一个是奴仆，身份和地位不同，但“同”的是他们有权有势，专横跋扈，即使朝廷命官，也不放在眼里。这一主一仆，所遇相似，表现也是“各展其长”。

和珅耍得是“官威”。有一张官员身着官服的照片，网传是和珅本人的“真容”。从照片上看，此人长相清秀，相貌比较端正。实际上和珅也不是天生就带“官威”，正如他脸上没有刻“贪”字一样，却贪了那么多钱。那是他独揽朝纲，才有的“官威”，没有权势，何来“官威”。和珅沉浮宦海几十年，用最“厚黑”的思维和手段，一步步把持朝政，成为皇帝的宠儿，又攀上皇亲国戚，以至于皇帝上朝时，必须有他立在身边，否则就不踏实。和珅还大肆卖官鬻爵，招权纳贿，贪污侵吞，长期以“官商”两面身份，建立了自己的“私财帝国”。位高权重势大，自然养成他目空一切的性格。在他那里，王公贵族都不值一提，区区县令又算得甚？

张凤阳仗的是“人势”，这个“势”，跟成语里的那个“势”是一个意思。张凤阳是奴仆，但他是王府里的奴仆，王府是什么？是清代等级最高的贵族府邸，真正的皇亲国戚。张凤阳侍奉的又是煊赫了二百多年的亲王府。俗话说：“宰相门子七品官”“得势狸猫凶似虎”。张凤阳就是得势的狸猫，仗着亲王府的势力，奔走钻营，广结权贵，逞威耍狂，成为世上最牛的奴仆，以至于朝中大臣在宴请宾客时，都会把他请来。一次明珠请客，张凤阳“裼裘露顶，忝踞上位”，坐在上位就大吃大喝起来，根本眼中无人。

还是那句话说得好：老天爷让你灭亡，一定先让你张狂。和珅位极人臣二十年，自以为天下第一。新皇帝继位，情况大变，还依然我行我素，狂妄自大，有恃无恐。奈何机关算尽，在老皇帝去世后不几天，就公布二十条罪状，即被赐死，家产查抄。纵是他身前有多不可一世，也不过是皇帝脚下的一只虫子。至于张凤阳，是得脸得势的奴仆，猖狂至极，得意忘形，到后来竟连主子都敢欺，结果被主子乱棒打死，终归是奴仆一个。

和珅和张凤阳，一主一仆，都没落得善终，这是他们作的孽。没有善始，哪有善终？二人也算是殊途同归。

                            2022.4.1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