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Z记忆》•穷孩子的穷生活
阿Z早年记忆中的许多场景，多年来无数次轮番地在梦境出现过——父亲左手托着个大大的“海碗”，右手掐个大大的窝头，还不影响小拇指和无名指间夹块咸菜疙瘩，蹲在胡同里与邻居们边吃边说，边喝边笑；煤油灯影里，母亲大半夜拧着个纺车，“吱扭吱扭”的声音，催眠曲一样伴着阿Z入睡；哥哥拿着一张《大众日报》教阿Z认字，指着念：“这是大，这是众，这是日”，阿Z很迅捷地接口：“日他娘的‘日’”，招来一阵哄笑；村头上，小伙伴们分成两帮，扮成敌我，隔开一段距离，光着屁股相互投土块“打坷垃仗”，阿Z可总是“百打百中”的；月光下，捉迷藏，藏猫猫，阿Z捉住人家多，被人家捉住少，有一次藏得太妙了，睡在那儿半夜也没被找着，一睁眼月亮都快落了，吓得一溜烟地跑回家，做了一夜的恶梦……
不过，阿Z早年的记忆中更多的是生活的贫困和贫瘠。
那时村里没有电——阿Z村里的电灯第一次亮起，已经是20世纪80年代中叶了——公社（片、管区）里的电话是摇把子的，靠挂在墙上的两节硕大的干电池驱动；一个月转不过一圈来的县电影队来的时候，总要自带一台汽油发电机，阿Z叫它“电锅”，用绳子一拉，灯泡的亮光在五里地以外都能看到，站在村头四周一看，就知道在哪个村里放电影。电影转来转去就《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几部片子，顶多再加上几部“样板戏”，可什么时候电影队一来，别管放什么片子，提前好几天人们就奔走相告，然后便从东村跟到西村，从前村跟到后村，一个片子连着看五遍也不絮；下一次同一片子又来演了，还会跟着跑东跑西，跑前跑后的，再连着看五遍还是不烦。记忆中，那几部电影中反面角色的主要台词，像《地道战》里那个长着金鱼眼的汤司令的“高！实在是高！”像《南征北战》中那个长着大秃头的李军长的“张军长，请你看在党国的份上，拉兄弟一把！”还有《地雷战》中的“不见鬼子不挂线”，以及几个“样板戏”里的主要唱段，阿Z大都能学得惟妙惟肖，有板有眼。
那时阿Z村里不通公路，从来没来过汽车，“突突突”地开来台拖拉机，男女老少都会倾巢而出，喊着叫着追着看；天上过架飞机，全村人都会把脸朝向上面，转着身子找那屁股里拉出的白线。记忆中，六七岁的时候，村里有了柴油机，12马力的，先是只一边有个甩轮的，个头小点儿，阿Z叫它“小十二”，不久又买了一边一个甩轮的，而且甩轮很大，阿Z叫它“大十二”“大甩轮”；有了粉碎机，磨小麦玉米面用的，阿Z叫它“电磨”，最早是不出麸子的“连核轧”，后来换成了能出麸子的“对滚”，磨出的面粉蒸出的馒头白白软软的，就像用石磨磨、筛子筛出来的一样，当年的人都说“现在的人真能，什么机器都能造出来”。
没有机器，牛、马、驴、骡等大牲畜便成了主要动力，拉车，拉犁，拉耙，拉碾子，拉磨，全靠它们。记忆中阿Z队里共有10几头牛，没有驴，更没有马和骡子。牛全都长得瘦瘦的，公的多，母的少，黄的多，花的少，养在专门的牛棚里，有专门的饲养员，饲养员就睡在牛棚里，半夜还要起来给牛添草加料。牛那么给人卖力，很有功的，宰牛当然是不允许的，吃牛肉基本上别想，除非牛病死了，累死了，顶架顶死了，给药毒死了，报上级同意，宰了，肉分给社员，骨头放在当街一口大锅里煮，全队的孩子围着，等着啃骨头，吸骨髓。那时，阿Z时常跳出个很卑鄙、很罪恶、很可耻的念头——队里天天死牛多好，天天可以啃骨头！
阿Z记忆中，生产队里有个队长，哪天干什么活，到哪块地里干活，他说了算。每天天都大亮了，阿Z在学校的早读都完了，村头的钟声才会响起来——名叫钟，其实并不是钟，将块破犁铧、旧齿轮、烂铁板吊在树上、房檐下，拿块砖头一敲，“咣咣咣”“当当当”的；接着便是队长扯着嗓子喊出工的地点，出工的内容；最后人们便三三两两地扛着农具出来，慢慢悠悠地该干嘛干嘛去了。
阿Z记忆中，生产队的收成是按“人七劳三”的原则分配的——人头起70%的作用，另30%“按劳分配”。分东西时，能论斤称的就用秤分，能论个数的就点个分，有时候干脆直接分成堆，一家一堆，大差不差，谁愿挑哪堆挑哪堆，结果总是先挑的沾光，后拿的吃亏。最有意思的是翻地瓜——地瓜收获后，总会有一些地瓜藏在地里不出来，这时就要用铁锨把地掘开，把“开小差”的地瓜翻出来。翻地瓜时，队长先步量步量地瓜地的宽度，让会计算出每人应分几步，然后“抓阄”排定分配顺序，最后确定谁家掘哪一片。对均分剩下或不规则、不好分的那片地，分配的办法是“乱翻”——谁掘的地瓜归谁！每到那个时候，几十号人总会一拥而上，争先恐后，打仗似的，看着真好玩儿，记忆很有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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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12-23 11: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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