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勒牛
悬崖勒马作为成语,是因为纪昀纪大烟袋名气大,他的一句话被广而告之,直至如今,尽人皆知。我说的悬崖勒牛那是除了我哥俩外,再没人知道的,原因是当年不想扩大事态,免得相关人等听了后怕。现在,祖母不在了,父亲不在了,说说三十年前的旧事,冒充博文呢!
三十年前,父亲大人尚属壮年,农闲时节是竹器厂厂长,农忙节口转身为生产队耕作组执鞭者,执鞭吆牛犁地耕田:得儿起——迈蹄走;喔,喔喔——拐弯儿啦;吁——停!这吆牛的口令是儿时我给父亲往地头送饭时得悉的。执鞭的父亲手中那根鞭子很少抽到牛背上,但是好似执鞭者都手不离鞭子,这,也许就似耕田者的权杖吧。会使鞭子的,拿着只是起个招呼劲儿,不会使鞭子者,即使再鞭打慢牛也不出活。农活其实是很有些技术含量的,会使唤牲畜的挣大工分,不会赶牲口的可以跟着广大社员群众一起磨洋工。
生产队耕地承包到户后,父亲如愿以偿抓阄抓到了那头黑牛,从生产队饲养室牵回自家,当宝贝似的,半夜还起来要喂一次牛。分田到户后,那头耕牛一改为生产队集体服务为专做我家个体劳动者,体力自是节省了不少。农闲时,那牛就只是个吃货,整天闷声不响地咀嚼得满嘴白沫,祖母和母亲都感觉继续饲喂它实在是个累赘,可是父亲不依,总说闲时置办忙时用,到底家里看着牛,塬上塬下干起庄稼活来少出好多力气——这好像是那牛唯一存在的实用价值——拗不过父亲,祖母和母亲也就不再干涉,毕竟父亲是当年生产队大田耕作组的一把好手,没有了那头牛,父亲也就与别的社员同志无异吧!
不喜棋牌的父亲闲暇时,喜欢凑到牛跟前,用一把废弃的木梳给牛梳理毛发;那黑牛在父亲的呵护下黑发油亮,天气晴好的日子便在门外场边绕着拴着它的木桩踱步、伫立。父亲与牛,人畜之间都保持静默,而我,观瞧时似乎总能感受到,那些年卷着裤腿的父亲把持着犁把,那根鞭子在空中晃悠着,他前边套着曳索拽着犁铧的黑牛在旱地水田里不待扬鞭自奋蹄……
父亲喜欢的宝贝自是我心中的圣物,放学回来,我也会凑到牛跟前与它套个近乎。
那天早上,雨霁初晴,黑牛依旧绕着那木桩转圈。我背过父亲,领着弟弟,从木桩上解开牛缰绳,牵着它上了塬。在塬头崖垴那地方,是长满鲜草的。在长满鲜草的塬头崖垴,我和弟弟轮流牵着牛缰绳,看着牛低头大口大口把青草掐头留根嚼进嘴里,就感觉父亲宁愿割草回去喂牛,也不牵牛上塬让牛吃鲜草的做法简直多此一举,不免暗自得意,待会儿牵牛下塬,看到牛肚子喂得鼓鼓的,父亲该开心了呢!
得意就容易忘形。在弟弟牵着牛时,我突然想起王二小放牛郎来了,“牛儿还在山坡吃草,放牛的却不知哪儿去了,莫非他贪玩耍丢了牛,放牛的孩子叫王二小……”。一时间,王二小的英雄形象瞬间高大起来,我现在也是放牛郎啊!放牛郎就该骑牛的!我给弟弟打招呼:“你拽紧缰绳,我骑牛呀!”弟弟双手拽住缰绳,我后退六七步,助跑,起跳!到牛屁股跟前时,我像跳木马一样双手摁着牛脊背,想着腾跳落坐到高过我胸膛的牛背上,岂知事与愿违,我的前胯撞到牛的后胯上,瞬间亲密接触后我被撞回地面。正在低头享受美餐的牛猛然受了惊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从不发声的我家黑牛它此刻竟然“哞”声响起,疯了似的往前奔突,弟弟吓得死死拽住牛缰绳不敢撒手,我惊魂未定不顾疼痛飞奔过去,和弟弟一起拽着缰绳。蛮牛蛮牛,蛮起来真是蛮,我哥俩被它拽着往前冲去!眼看着就到崖边沿了,急得我不住声喊着“吁,吁,吁”,双脚恨不能像木桩一样就钉在地底下。那瞬间,我哥俩跟牛在角力,在举行拔河比赛。
牛在那十几秒间始终不回头不停蹄,就在我头发倒竖的时候,奇迹却出现在牛蹄挨着崖边沿的时候:它竟然驻足了!回头,它闪了闪铜铃般大的黑眸,盯着我哥俩看,然后,转身,回撤,若无其事地低头啃草了。
气得我抓着缰绳想抽它,弟弟不让:牛再惊了咋办?不敢再惹它,也不给它吃鲜草了,我和弟弟牵着它,下塬,依旧把它拴到木桩上,留它自个踱步、驻足、咀嚼……
现在回想,当年若是那牛不驻足,坠落峭崖的应该是父亲心中的三个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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