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戈理的精神遗嘱——纪念俄罗斯作家果戈理诞辰210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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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果戈理故居博物馆前的果戈理雕像(摄于2017年1月4日)
1847年初,作家果戈理出版了自己的《与友人书简选》一书。开卷是这样写的:“我患过重病,死神曾离我并不遥远。我集起自身残存的气力,趁头脑完全清醒的最初时刻,写下这份精神遗嘱。……”。因为果戈理觉得自己康复无望,来日无多,所以要留给后人一份精神遗嘱。
《与友人书简选》一书问世成为当时俄罗斯文学界讨论的热门话题,也引起了俄罗斯文学界和俄罗斯社会的一场轩然大波: “近来还没有任何一本书能在文学界和社会上引起如此的轰动,尚未有一本书能够成为如此众多议论的借口……”
俄罗斯文学评论界对这本书的出版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有人对这本书大加赞扬。如,А.斯米尔诺娃在1847年就致信果戈理,对《与友人书简选》的面世表示祝贺,并认为这是赠给俄罗斯的一件瑰宝。19世纪的诗人兼评论家П.普列特尼约夫认为《与友人书简选》是“纯粹是俄罗斯文学之开端”。斯拉夫派分子И.阿克萨科夫指出“需要过很久的时间”才能理解果戈理这部作品的深邃意义。作家И.屠格涅夫也发表评论,认为这是果戈理所写作品中最好的一部。诗人П.维亚泽姆斯基则视作家果戈理的这部新作是“一个被突如其来的曙光所照亮的场所。”他还写道,“无论怎样评价这本书,无论以怎样的观点去看这本书,你都会得出结论——这是一本极其出色的书。”
另一些人则对这本书坚决否定。如,19世纪的文学评论家П.安年科夫、文学评论家С.舍维廖夫、作家兼评论家С.阿克萨科夫、政论家兼哲学家А.霍米亚科夫、哲学家兼政论家П.恰阿达耶夫和文学评论家В.别林斯基等人。舍维廖夫则不客气地对果戈理说,“整个俄罗斯可把你给宠坏了:她把荣耀给你献上之际,也以自尊心在滋养你。在你的书中,这自尊心以巨大的形态,有时是以大得出奇的形态表现出来……”阿克萨科夫的批判较为缓和:“我们不能不就果戈理发表点看法,我们应当公开地否定他。”此外,果戈理晚年的精神导师,宗教界人士马特菲神甫也对果戈理的《与友人书简选》表示不满。他在致信果戈理的一封信中说这本书会起到有害的作用。别林斯基对这本书的否定最为激烈。别林斯基先是在《现代人》杂志上撰文指出《与友人书简选》是一部“有害的书”,而后又在萨尔茨堡写出了《致果戈理的一封信》,认为从“这本书里散发出来的不是基督学说的真理,而是对死、鬼和地狱的病态的恐惧”,认为这本书与消灭农奴专制制度,反对官方教会和民粹精神的目标大相径庭,说果戈理是“皮鞭的宣扬者、愚民政策的使徒、蒙昧主义和黑暗势力的卫士、野蛮行为的歌手”。总之,别林斯基认为果戈理“打着宗教的幌子、靠着皮鞭的保护把虚伪和不道德作为真理和美德来宣扬”。
果戈理满怀信心地写道:“我的心儿告诉我,我的这本书有用,并且它还可能会有益。”因此,他劝人们不要以泛泛的目光和凭一时激动批判这本书,而要“要认真地读读这本书,看看她主要写了些什么,在没有彻底搞清楚其内涵之前,不要就个别地方和枝节问题大做文章。”

19世纪以来,俄罗斯社会的发展道路一直是俄罗斯社会有识之士思考的问题。俄罗斯走西欧国家的发展道路还是走自己独自的发展道路,这是俄罗斯知识分子争论的焦点,并由此在19世纪中叶产生出西欧派(西欧派内部又按照思想信仰不同分为几个不同的派别)和斯拉夫派两个不同的宗教哲学思想派别。从总体来看,以П. 恰阿达耶夫、В.别切林、И.加加林、В. 索罗维约夫、Б.奇切林、И.屠格涅夫、В.别林斯基、А.赫尔岑、Н.奥加廖夫、Н.车尔尼雪夫斯基、Б.鲍特金和П.安宁科夫等人为代表的西欧派分子赞成彼得大帝革新国家的改革,认为俄罗斯应走西欧国家的发展道路;以А.霍米亚科夫、И.基列耶夫斯基、К.阿克萨科夫、И.阿克萨科夫、Ю.萨马林和Ф.契热夫等人为代表的斯拉夫派是圣罗斯思想的表达者,他们否定彼得大帝的改革,主张俄罗斯依赖从东正教精神土壤产生出来的独具一格的文化,走一种自己的不同于西欧的发展道路。
果戈理不是斯拉夫派分子,可赞成俄罗斯走自己的发展道路。因此,在谈到斯拉夫派与西欧派的争论问题时,他倾向于斯拉夫派:“不言而喻,更多的真理在斯拉夫派分子和东方派分子这边,因为他们毕竟看到楼房的整个正面,因此,他们谈的毕竟是主要的东西,而不是其局部的东西。”但果戈理还写道,“不过,在欧洲派分子和西欧派分子一边也有真理,因为他们对他们面前那堵墙看得相当详细和清晰,他们的过错仅仅在于,由于这堵墙顶部有飞檐,让他们无法看到整个建筑的顶端,即圆顶和高处的一切。”果戈理虽觉得斯拉夫派这边有更多的真理,但也看到欧洲派的一些长处,这是一种比较客观的认识。
果戈理在书中大谈服务思想。他说:“我很想在任何职位上、哪怕是在最卑微的、不显眼的职位上服务,但要为自己的国家服务……”那么,如何实现自己的服务愿望呢?果戈理指出,要想为国家服务就应当承担一定的职务或占据一定的职位,因为这更容易让人实现自己的目标:“当你担任职务和在职位的时候,你毕竟走在大路上,当你没有固定的职位和职务时,尽管还是同一个目标,你则随便地穿树丛和沟壑而行。沿着路走要比没路可走轻松。”因此,果戈理认为,职位和职务已经变成一种达到目标的服务手段,立足之基:“职位和职务对于我就像对于一个在大海上航行的人一样,变成港湾和坚实的大地。”
果戈理认为道德完善是社会改造的良方,社会改造首先是人的自我改造,即人的心灵净化和道德完善问题。果戈理指出,人要想净化心灵和完善道德,必须首先了解自己的心灵。在了解探索人的心灵过程中,果戈理渐渐地接近了基督,因为“他(指基督——本文作者)有一把开启人的心灵的钥匙。”这就是为什么果戈理言必称基督,处处站在基督徒立场上看问题的原因。
果戈理的这些信件主要内容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点:
二、果戈理高度评价俄罗斯语言,认为俄语是“欧洲所有语言中一种最丰富完美的语言”。作家应当掌握这种最丰富完美的俄罗斯语言,运用这种“活生生”的语言去谈论美好的事物:“如果以腐烂的语言去传播神圣而崇高的事物,那是一种灾难,最好让腐烂的语言去传播腐朽的事物。”果戈理的这席话对作家在语言上提出的严格要求,让作家在语言上精益求精。
三、俄罗斯诗歌是果戈理在书中谈论的中心之一。果戈理指出俄罗斯诗歌的三个源泉是俄罗斯歌谣,民间谚语和教会牧师的语言。他认为这三个源泉预示着俄罗斯“诗歌有某种为其他人民不知道的、具有特色的和独具一格的发展”。然而,果戈理对俄罗斯诗歌的发展现状并不满意。他认为俄罗斯诗歌“没有教导社会,没有表现社会。好像感觉到她的使命不是当代社会的,故总是高高地悬在社会的上方;即使她落到社会上,那也只是为使用讽刺的鞭子鞭笞社会,而不是将它的社会传给后人作为榜样”。
四、果戈理指出普希金的诗歌创作是俄罗斯诗歌的一种独特的现象,认为“我们民族本性的一切特征在他身上反映出来。”此外,普希金还是一位不受时间和空间限制、游离于一切之外的诗人,他的诗歌优美,用词准确,“他笔下的每个词运用得多么准确!每一种表达含义多么深刻,一切是多么完整和自成体系啊!妙语连珠,很难说哪一颗更夺目,就好像是美女闪光的皓齿……”
五、果戈理重视古希腊罗马文化及其对世界文化的影响。这从他对荷马的《奥德修记》这部作品的评价中可以看出来。他指出《奥德修记》是一部不朽的诗篇。“《奥德修记》是所有世纪以来一部绝对完美无瑕的作品。……多少世纪以来,她一直是古代诗人们,而后来是所有诗人的一个取之不尽的源泉。”
果戈理的这些论述虽然不能囊括他的全部文学艺术观,但毕竟说出他对文学艺术的许多重要的看法,对全面了解果戈理的文学创作和精神世界十分必要。
应当承认,《与友人书简选》不是一部十全十美的作品,书中暴露出果戈理的一些错误,乃至荒谬的观点。果戈理从基督教思想出发,站在接近斯拉夫派的立场上看待俄罗斯社会的各种现象和问题,在维持现存的社会秩序的基础上去谈俄罗斯社会改造,人的道德完善和文学使命和其他问题,显然有着极大的思想局限性。
果戈理从基督教观出发,导致了他对俄罗斯沙皇,地主、贵族的错误认识和评价。诸如,果戈理认为“国家离开了大权在握的君主,就像乐队没有指挥一样”,所以他把溢美之词献给沙皇;果戈理认为俄罗斯“贵族是我国人民的精华”,所以他赤裸裸地赞扬俄罗斯贵族;果戈理认为地主的身份是上帝赐给的,所以他从基督徒角度出发教导地主剥削农民。
阅读《与友人书简选》这本书的时候,我们要看到果戈理的一些深邃思想论断,同时也要指出他的错误思想和观点,这样才是对待这位伟大而复杂的俄罗斯作家的正确态度。
果戈理的《与友人书简选》这本书是作家对真理长期的、痛苦的精神探索的产物,讲述作家在心灵上接近基督的历程,揭示出作家自己的自我完善的道路,具有一种警示的性质。尽管这本书暴露出果戈理的一些错误,甚至荒谬的观点,但毕竟它是了解果戈理的精神世界、创作思想和艺术个性的重要文献,让读者能够认识了另一个、人们所不熟悉的果戈理,因此她无论在果戈理的生平创作还是19世纪俄罗斯文学中都占有一席不容忽视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