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稿费

《灯下红尘》系列之二

    稿费，润笔也。典出《隋书》。说是有一次，隋高祖着手下一官员起草诏书。另一官员从旁戏说：“笔干了。”一个叫郑泽的官员乘机道：“不得一钱，何以润笔。”从此兴“润笔”之说，亦即把文章卖给别人而得到报酬。这，也该是后来“稿费”的源起了。

    虽然，现代意义上的稿费，较之当初之润笔，其义何其广也，但它终归还是要“润笔”的。那些专职写的画的等等人等，莫不如此，除了——某某领导的秘书之类。此类，不是全职写家，却是写的高手。其写不为“润笔”而来，只为“润心”而去。所以他们因为写所以写，为写而写，写罢了是无需稿费的。这又为何哩？

    秘书之秘呗。当然写好了，写到某某领导心坎坎儿上了，领导拿去在报刊上发表后着实赚了不少名声；或，某某领导在某某大会上发表后掌声潮起，领导高兴了，没准也给他个三百五百的奖金补助什么的，他也不亏嘛。更有值者，他被领导记住了，任内适时一个提拔，或领导升迁了把他一并带走，岂不更值！所以说很多时候，所谓写家画家一干人，常常远不如秘书之类来得快哉。你瞧瞧他们，键盘敲着敲着，一不小心就敲出个一官半职来，自是窃喜无比，满心里都在寻思着什么时候也配个秘书用用，谁还有闲工夫去稀罕那破稿费呢？

    我稀罕。虽不是官秘书但我稀罕。确切说，是我在做职业编者之前，自顾稀罕着我那些关乎破稿费的破文字，并破梦想。记得十七岁那年，在一家地级报纸副刊上掘得“第一桶金”，千把字的头条，十来块钱吧。当时个喜呀，简直不亚于某某秘书赚了一官半职（尽管该秘书对此很是不屑）！便开始做起作家美梦，一直到200×年梦醒，到底有几分明白且不舍。在业余作者位子上，算来我没赚到多少稿费，几十上百的倒有些，却不值一提；数百上千的可值一提，却为数寥寥，相比某某些腕儿级的职业写写画画者，可谓惭愧得紧呐。

    想想，为人作嫁衣久矣。况我这人又天生对文字较真，自己的也好他人的也罢，皆较真也，较着较着都快把满脑袋头发较光了，还较去大把大把时间，剩了零碎光阴怎么写？不好写的。不好写也要写，一如挤牙膏，写点“鸡零狗碎”也好。自然稿费便少了。少了亦时有一单，不图银子，惟图个“瘾”字，及我这一肚子的痛快淋漓。故在稿费上，我是难得有多少炫耀的份的。也就懒得去炫去耀了。

    B君却不同！他年近五旬，秘书出身，是我所在省某县级市什么局的副局长（副科级），又兼着他所在市作协副主席（其名片括弧显示“相当于副县级”，因主席是市里正县级头头兼着的），可算得当地名流了。不过因是闲职——在地方上，像B君这样的什么局或会的副职多的是，多则闲也；又因为B君颇会写些针砭时弊文章——你看看，当下大报小报大刊小刊大台小台大网小网这么多，时评写手香馍馍俏着咧，这不正中了此君下怀！

    B君于是爽歪歪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写吧写吧当初又不是没写过？！男人写吧写吧不是罪，又赚银子又赚眼球，何乐不为呢？于是乎这里那里天上人间，稿件儿雪片般漫天飞去，稿费单儿亦云里雾里雪片也似飞来，让他着实赚了不少。按他的说法，月进千元小CASE啦OK啦。

    其实我本不识此君的。日前他主动寻上门来，说是合作而来。谈着谈着，也算谈得拢，他说他准备为我们杂志贡献，譬如兼个什么职开个时评专栏什么的，并说他的“投枪匕首式”文章如何如何热门抢手哇供不应求哇等等等等……不觉到了吃饭时，便着人陪他吃了酒，酒后，已婚的他不要我们男同事却要未婚女同事送他到招待所。这不好，难免使人产生不该产生的念头。未婚女同事坚决不送！就去向各自了，倒也没什么面子上的不快。

    但这还没完。他当时是不是内心里已深感失望了呢（到底失的甚么望，惟天知地知，他知，而我们不知），反正次日他回家后即大写博客，并以自认的“文采”，为其武汉行纪行——说什么我们杂志如何如何OUT了不给力了，说什么我们男同事怎样怎样陪酒贪杯肚子太大，特别是那个未婚女同事怎样怎样丑（而他正是经她才初识得我们杂志的，他一开始便知，她不丑！），总之是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把我等通通狠狠黑了个遍。

    博毕，想来B君是够爽了，而我们看到却不爽。试想，都是些所谓与“稿费”打交道的，只不过一个在县城，一些在省城，干吗啦你，就为了你自己爽，当真如池莉所说“有了快感你就喊”？你省省吧你，康健身心、美化环境、构建和谐、科学发展，这时代的主旋律你还真要认真学学的。不然，你当甚么副局长副主席就不称职。又一想，其实他也冤了，博客嘛，随便写写而已，又没稿费，何必当真？

    这之后方知他有博客，并逮准机会又偷进去了一回。除看到上述云云，忽见许多“三点式”美女照，很有些很性感的，我吓了一跳，这干吗这干吗这干吗？？？幸亏不是“艳照门”，不然“连坐”可划不算！既然“幸亏不是”，来也来了，不如再看看别的吧。又看他一则则“日志式”博文，无外乎东扯西拉家长里短，浏了浏，却浏不出个甚么味道，就不浏了。看来，博文一般般，单凭性感美女，也未见得拴得人住的。不如退了去！

    正要退出，却如哥氏发现了新大陆：此君每每（显然不是每天）收到什么什么报刊台网稿费，必不厌其烦几或十几几十近百百几注明，并煞有介事堂而皇之置于那“日志式”尾巴之上。你说怪也不怪？写博就写博吧，还留个“狗尾巴”作甚，这又是何意呢？是“备忘录”么？私下里单列个明细清单不更撇脱；是“流水账”么？请个兼职账房或自个在自个账本子上好好记记不就得了，何必非要在此公平公正公开呢？

    毕竟，都是些碎银呵。说是说劳动光荣、不劳动可耻、多劳多得没错，但到底琐碎了点，也未必一定要拿出来“晒”的。不然，照此逻辑，那些大官大款所得，那些小文小秘所受都要拿出来“晒”，还不晒爆了晒场？还不知有多少妹儿走光，秘儿泄密，甚至于官儿落马的！再说，这在同行又无甚炫头，至于在某某某妹儿面前，就更不值一提一晒了，不然不落她个一脸不屑或满眼白眼才怪。

    想到这份儿上，不如退出那博客！从此不再——不再跟他谈所谓合作事，尽管他之后在电话里试图再谈；甚至不再谈稿费之类，因为，稿费，有时，可怜。

    唉，那个写儿啊，为了那些可怜的小玩意儿，有时，更可怜。

    2009年6月初稿、2011年9月二稿于武汉东湖之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