煌煌太宗业 树立甚宏达

     杜甫《北征》审美赏析

　　据史料记载，公元756年9月，安史之乱爆发后，安禄山叛军攻入长安，唐玄宗便仓促传位于唐肃宗李亨。朝廷派房琯和贾至前往颁布传位诏书，李亨在灵武承帝位。杜甫此前曾做京兆府兵曹参军一职，此时正好回奉节（今陕西蒲城）探亲，听说长安被叛军攻陷，便把妻儿安顿到陕西富州，然后只身到灵武去投奔唐肃宗，不料中途被叛军抓获，押回长安被囚禁了一年。后来杜甫听说唐肃宗在陕西凤翔，便伺机逃出长安到了凤翔。肃宗见杜甫满怀挚诚报国之心，便任命他为左拾遗兼工部员外郎。没过多久，安禄山叛军来犯，唐军一时猝不及防，死伤过半，大败而退。当时宰相房琯被贺兰进明等人诬谤受贿而论罪，作为左拾遗的杜甫上疏为房琯辩罪，触怒肃宗，下三司问罪，因为张镐营救而释放。八月，肃宗命他离凤翔探家。杜甫的《北征》是作于至德二年（757）八月，那时诗人从凤翔到鄜州探家，叙述一路见闻及到家后的感受，表现了诗人对人民的关心，对统治者的谴责，以及表明了对借兵回纥的政见，对国家中兴的热望和对家人儿女的深厚之爱。全诗如下：

皇帝二载秋，闰八月初吉；

杜子将北征，苍茫问家室。

维时遭艰虞，朝野少暇日；

顾惭恩私被，诏许归蓬荜。

拜辞诣阙下，怵惕久未出。

虽乏谏诤姿，恐君有遗失。

君诚中兴主，经纬固密勿。

东胡反未已，臣甫愤所切。

挥涕恋行在，道途犹恍惚。

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

靡靡途阡陌，人烟渺萧瑟。

所遇多被伤，呻吟更流血。

回首凤翔县，旌旗晚明灭。

前登寒山重，屡得饮马窟。

邠郊入地底，泾水中荡潏。

猛虎立我前，苍崖吼时裂。

菊垂今秋花，石载古车辙。

青云动高兴，幽事亦可悦。

山果多琐细，罗生杂橡栗；

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

雨露之所濡，甘苦齐结实。

缅思桃源内，益叹身世拙！

坡陀望鄜畤，岩谷互出没。

我行已水滨，我仆犹木末。

鸱鴞鸣黄桑，野鼠拱乱穴。

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

潼关百万师，往者散何卒？

遂令半秦民，残害为异物。

况我堕胡尘，及归尽华发。

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

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

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

见耶背面啼。垢腻脚不袜。

床前两小女，补绽才过膝。

海图拆波涛，旧绣移曲折；

天吴及紫凤，颠倒在短褐。

老夫情怀恶，呕泄卧数日。

那无囊中帛，救汝寒凛慄？

粉黛亦解苞，衾裯稍罗列。

瘦妻面复光，痴女头自栉；

学母无不为，晓妆随手抹，

移时施朱铅，狼籍画眉阔。

生还对童稚，似欲忘饥渴。

问事竞挽须，谁能即嗔喝？

翻思在贼愁，甘受杂乱聒。

新归且慰意，生理焉得说？

至尊尚蒙尘，几日休练卒？

仰观天色改，坐觉妖氛豁。

阴风西北来，惨淡随回纥。

其王愿助顺，其俗善驰突。

送兵五千人，驱马一万匹。

此辈少为贵，四方服勇决。

所用皆鹰腾，破敌过箭疾。

圣心颇虚伫，时议气欲夺。

伊洛指掌收，西京不足拔。

官军请深入，蓄锐可俱发。

此举开青徐，旋瞻略恒碣。

昊天积霜露，正气有肃杀。

祸转亡胡岁，势成擒胡月。

胡命其能久？皇纲未宜绝。

忆昨狼狈初，事与古先别。

奸臣意菹醢，同恶随荡析；

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

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

桓桓陈将军，仗钺奋忠烈。

微尔人尽非，于今国犹活。

凄凉大同殿，寂寞白兽闼。

都人望翠华，佳气向金阙。

园陵固有神，扫洒数不缺。

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

全诗共分五大段。

第一段从“皇帝二载秋”至“忧虞何时毕”。由北征问家叙起，交待探家的时间、背景、心情。

诗歌首先写道：“皇帝二载秋，闰八月初吉；杜子将北征，苍茫问家室。”“征”即向某个方向旅行。“杜子”是杜甫对自己的称呼。“苍茫”就是不清楚，心情迷茫。开篇以年月日写起，用似史家笔法，具有散文化的风格，给人以奇特之感。接着诗人以“问家室”点出探家。其中的“苍茫”，写出了诗人因长期离别、战乱频仍，不知道家里人还在不在，感到茫然。现在不是有“茫然不知”这个说法吗？接着写道：“维时遭艰虞，朝野少暇日；顾惭恩私被，诏许归蓬荜。”“维”即发语词。“被”即加、及的意思。“蓬荜”就是茅草之类编的草门，指贫困的家。这里诗人叙述了国家遭难，朝野少暇，自己却蒙受皇恩，奉诏探家。其中，“遭艰虞”三字表达了对国家危难的关切。“拜辞诣阙下，怵惕久未出。虽乏谏诤姿，恐君有遗失。”“阙”指宫殿前的高大建筑。“怵惕”即恐惧警惕。“姿” 即姿态。这里指人的素质。诗人在此描述拜辞皇帝时的复杂心情。意思是说，拜辞皇帝，内心惶恐不安，虽然缺乏谏诤的才能，但总是担心君王有过失。其中，“拜辞”和“怵惕”都暗示了诗人无罪被遣的不得意心情。诗人说自己“虽然缺乏谏诤的才能”，但 “恐君有遗失”，就委婉抒发因直言敢谏反遭排斥的不满情绪。这里一面说不奉诏自己不敢归，一面又说已奉诏，仍然不肯探家，诗人曲折委婉地表达了沉重而抑郁的心情。

在此情况下，诗人写道：“君诚中兴主，经纬固密勿。东胡反未已，臣甫愤所切。”“经纬”就是治理的意思。“密勿”犹“黾勉”，也就是勤劳努力的意思。“东”指“安史”叛军的根据地和叛军兵员的来源地。“胡”指“安史”叛军。诗人赞美肃宗中兴、勤勉，表达其忠君爱国之情。他“愤所切”的是“东胡反未已”。“挥涕恋行在，道途犹恍惚。乾坤含疮痍，忧虞何时毕！”“行在”就是皇帝在京城以外的地方。. “疮痍：即创伤。比喻遭受破坏或灾害后的景象。“忧虞”即忧虑。这几句承上转入征途，战乱不息，满目疮痍，令人疾首，表现了诗人忧国之情。

第二段从“靡靡逾阡陌”至“残害为异物”，细叙沿途景事以抒怀。

诗歌写道：“靡靡途阡陌，人烟渺萧瑟。所遇多被伤，呻吟更流血。”“靡靡”即迟迟之义。诗人离开凤翔，慢慢走上了小路。接着，诗人用精湛的语言描述了百姓乱离、百业萧条的战乱图景。接着说：“回首凤翔县，旌旗晚明灭。” “明灭”就是时隐时现。这一句说，傍晚，飘荡的旌旗斜阳照耀下时隐时现。这里两句承上带过“凤翔”，为转入景物描写铺叙。“前登寒山重，屡得饮马窟。邠郊入地底，泾水中荡潏。虎立我前，苍崖吼时裂。菊垂今秋花，石载古车辙。青云动高兴，幽事亦可悦。山果多琐细，罗生杂橡栗；或红如丹砂，或黑如点漆。雨露之所濡，甘苦齐结实。缅思桃源内，益叹身世拙！”“重”就是重重叠叠的意思。“寒山”这时是闰八月，已经是深秋时节，山间已有寒意。“荡潏”即冲荡，水流过的样子。“高兴”就是很高的兴致。这几句的意思是说，到处就是军队驻扎过的痕迹，水坑和泉眼都曾有战马饮过水。“邠郊入地底，泾水中荡潏”是说，黄土高原沟壑纵横，梁和山非常高，被水冲刷出来的谷底就很深，泾水从谷底流过。走到这里，好似听到老虎的吼声，震得石头就要裂开了。山中的野菊花，自然开放了，岩石上面还有古代留下的车辙痕迹。登上山顶，看到了蓝天白云，山间幽静的自然景色愉悦着人的心。同时，还有很多细小的，不知道名字打的山果，漫山遍野都是，跟橡树和栗树的果实相互夹杂，有的红如丹砂，有的似漆一样乌黑闪亮。这些果子都是接受了雨露的滋润，它们有的甜，有的苦。这里，诗人描写一路景物，铺陈寒山，苍崖秋菊、青云、山果等自然美景，引出“缅思桃源内”的幻想，用以对照自身，感觉到自身不如草木，从而加强了“益叹身世拙”的愤慨。

“坡陀望鄜畤，岩谷互出没。我行已水滨，我仆犹木末。鸱鴞鸣黄桑，野鼠拱乱穴。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坡陀”即起伏不平的样子。“鄜畤”就是鄜州的一个标志性建筑物。“坡陀望鄜畤”就是鄜州在望。“岩谷互出没”不但表明了山路曲折，高高低低的样子。“我行已水滨，我仆犹木末”写我心急步急，我仆心宽步缓，衬托诗人的急切心情。这里，我们要注意的是，此次杜甫回家，带了仆人的。“犹木末”好像在树梢上。因为杜甫骑马，仆人挑担，诗人走到山底，仆人还在山腰，远远看去，仆人好似在树梢上一样。“鸱鴞鸣黄桑，野鼠拱乱穴。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潼关百万师，往者散何卒？遂令半秦民，残害为异物。”诗人写接近家乡时所见的残破景象。“鸱鴞”、“野鼠”、“寒月”、“白骨”等意象，表现了战乱之后怵目惊心的凄惨景象。其中，“往者散何卒”中“卒”就是仓促，非常快。诗人写出了国家的残破正由于朝廷的昏朽无能正由于潼关一败所造成的。诗人说：“遂令半秦民，残害为异物。”“异物”就是已经不是人，而是鬼了。诗人以因果肯定句式，由国家的残破转述人民的无辜受难，愤怒地揭示统治集团的昏庸腐朽。这一段写景抒情，触景伤情，在景物变化的描写中传达诗人的心情的变化，从中抒发了诗人的深沉的忧国忧民之情。

第三段从“况我堕胡尘”至“生理焉得说”，详细描述到家后的景象。

诗人写道：“况我堕胡尘，及归尽华发。”这里承潼关之败转入自身“堕胡尘”的痛苦遭遇，忧国思家令他“及归尽华发”。“经年至茅屋，妻子衣百结。恸哭松声回，悲泉共幽咽。”这里，诗人写经过一年的离别之后骤然回家，妻子悲喜交集的情状。“衣百结”就是衣服破烂之后就连接起来。诗人衣服破旧来表现生活的穷困。“松声回”，“共幽咽”，哭声与松涛一起回荡，泉水与人们一同呜咽。描画了久别生还家人悲喜交集的场面。

接着写道：“平生所娇儿，颜色白胜雪。见耶背面啼。垢腻脚不袜。”诗人回到家，看到娇儿的饥寒景况，从脸色苍白，浑身肮脏，光着双脚上，以此表现其饥寒不堪的家境。以“见耶背面啼”的具有特征性的动作描写，揭示其委曲悲痛，这些又与“平生所娇儿”相照应，既突出了娇儿的饥寒状况，也表现诗人的内心痛苦。“耶”即爸爸。“床前两小女，补绽才过膝。海图拆波涛，旧绣移曲折；天吴及紫凤，颠倒在短褐。”这几句描写儿女们的破烂衣着，形象地表现出家庭生活的艰难和女孩儿的饥寒情状。“海图拆波涛，旧绣移曲折；天吴及紫凤，颠倒在短褐”就是说，孩子衣服上都是很多补丁，把以前穿过的官服补在上面，看得出海图波浪，也看得出“天吴”水神。“老夫情怀恶，呕泄卧数日。那无囊中帛，救汝寒凛慄？”这里承上总束，写诗人因痛心于家国残破，再加上朝廷对他的打击和一路上的风霜，而病倒，更因自己无力解除儿女的饥寒而悲伤。“粉黛亦解苞，衾裯稍罗列。瘦妻面复光，痴女头自栉；学母无不为，晓妆随手抹，移时施朱铅，狼籍画眉阔。生还对童稚，似欲忘饥渴。”这几句描述了因自己还家，妻子儿女欢乐的情景。打开了常年不动的胭脂包，床头的被褥也叠得稍稍整齐了，瘦弱的妻子的脸上露出喜色，女儿也自己梳好头发，学着妈妈的样子，早晨胡乱涂抹梳妆。这些生活细节生动传神地表现了这一家人的思想感情，而在这里，诗人本意是着意写妻子，却借痴女映衬，极富生活情趣。“生还对童稚，似欲忘饥渴。问事竞挽须，谁能即嗔喝？翻思在贼愁，甘受杂乱聒。新归且慰意，生理焉得说？”这里，诗人写面对妻子儿女欢乐的复杂心情。一是得以活着回来，二来又面对天真幼稚的儿女，就这两件事，足可令人忘掉饥渴与痛苦了。孩子们，互相争抢发问，竟然上前扯胡须，面对此情此景，谁还能生气斥责？回想陷身贼中，思归不得，如今回到家中听儿女们吵闹，也甘心情愿。“新归且慰意，生理焉得说”，全家欢乐，顾不上考虑未来的生活，诗以反诘句意把诗人的复杂细微的心理变化充分刻画出来。

第四段从“至尊尚蒙尘”至“皇纲未宜绝”为，抒发诗人复兴国家、收复两京的主张、期望和信心。“至尊尚蒙尘，几日休练卒？仰观天色改，坐觉妖氛豁。阴风西北来，惨淡随回纥。”“至尊”指皇上。“蒙尘”就是专指皇帝遭难。“坐”就是即将的意思，表示时间快。这里首先承上转入国事，通过“尚”和“几日”来表现了诗人对皇帝仍在流亡表示痛心，对战乱的平息表示期望。“天色改”就是天象好转。“妖氛豁”就是邪气消散，指时局发生变化，国家有了复兴的希望。接着写道：“阴风西北来，惨淡随回纥。其王愿助顺，其俗善驰突。送兵五千人，驱马一万匹。此辈少为贵，四方服勇决。所用皆鹰腾，破敌过箭疾。圣心颇虚伫，时议气欲夺。”“圣心”就是皇帝的心。这里诗人用了十二句来写借兵回纥的事。“回纥”是我国北方少数民族，当时居住于今蒙古人民共和国境内。至德二年，唐肃宗李亨向回纥借兵平定叛乱，回纥怀仁可汗派其子叶护和将军帝德率四千兵丁到凤翔。诗人认为回纥“其俗善驰突”，勇猛善战，但借兵平叛，并非良策，但肃宗一心依靠外力，大臣们也都不敢说话，其中，“颇虚伫（虚心等待）”和“气欲夺”正是从皇帝和大臣两方不同态度上表示诗人的态度。诗人认为外兵终将成为国家祸患，因此主张用官军而不可借外兵。“伊洛指掌收，西京不足拔。官军请深入，蓄锐可俱发。此举开青徐，旋瞻略恒碣。昊天积霜露，正气有肃杀。祸转亡胡岁，势成擒胡月。胡命其能久？皇纲未宜绝。”“皇纲”指国家的命运。这表达了诗人平定叛乱，收复失地的期望，抒写得痛快淋漓。其中，“指掌收”，“不足拔”，“开青徐”，“略恒碣”写官军的势如破竹。“昊天积霜露，正气有肃杀。祸转亡胡岁，势成擒胡月。”诗人从形势好转的征兆上写，霜露下降，带有一股肃杀之气，是说朝廷有征伐叛乱之权，上天示警，厄运就要落到叛军头上，平定叛乱的大好形势已经形成。因此诗人坚信敌人的命运不能长久，皇朝纪纲永远不会断绝。其中以“岂能”，“未宜”的反诘语气来加强对胜利的坚信。

第五段从“忆昨狼狈初”至最后，叙述除掉奸臣的过程，表达热切期望国家中兴的思想感情。诗人写道：“忆昨狼狈初，事与古先别。奸臣意菹醢，同恶随荡析；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桓桓陈将军，仗钺奋忠烈。微尔人尽非，于今国犹活。”诗人回溯安史叛乱爆发之初，诛杀杨贵妃、杨国忠兄妹，颂扬陈玄礼的“仗钺奋忠烈”使“于今国犹活”的功勋。“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以夏桀之妹妹喜，殷纣之妲己，周幽之褒姒为鉴戒，希望统治者从历史中吸取教训，使国家获得中兴。“凄凉大同殿，寂寞白兽闼。都人望翠华，佳气向金阙。”“闼”即小门，这里指从小门进入。诗人由回顾历史转入当前。其中，“凄凉”、“寂寞”，描写长安一片荒凉残破景象，渲染环境气氛。而“都人望翠华，佳气向金阙”中的“望”和“向”是盼望皇帝早日返都，兴旺之气笼罩着皇宫，将诗人热望国家复兴的感情作了充分的表达，并且表现了希望统治者以收复京华为念的期望。结尾写道：“园陵固有神，扫洒数不缺。煌煌太宗业，树立甚宏达。”“煌煌”就是显耀；盛美。“宏达”就是宏大而通达。“树立”即建立；建树。 先帝神灵常在，太宗建立的伟大基业稳固而深广，诗人坚信国家一定会复兴，从而也显得慷慨雄壮的气概。

在艺术上，这首诗歌主要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首先，铺叙手法，展示历史；其次，注重细节，渗透情感；再次，结构严谨，层层推进；第四，环境描写，情感丰富。第五，用词恰当，思想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