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

星期一早上七点，叫醒袁湘琴的不是闹钟，而是手机来电声。

 

“喂？”她仍睡眼惺忪，心想这么早会是谁？公司有急事吗？还是儿子身体不舒服？

耳边传来一个冷静的声音：“你吃饭了没？”

这声音、这声音……不正是她的前夫吗？尽管半梦半醒，她立刻就认出来，并因此完全清醒。

“呃……还没。”无论如何，她是个有礼貌的人，理当有礼貌地回答。

“快去吃饭。”江直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想听听她的声音，但他绝对说不出那种恶心台词，与其如此，不如说些关心的话，这应该就算关心了吧？

“喔……好。”她愣着了，只能呆呆回应。

 

对话到此结束，江直树挂上电话，连再见都没说一声。他不是不想多聊几句，但他觉得自己糗毙了，整件事也蠢毙了，换言之，他表现得像个智障！

该如何去关怀自己在乎的女人，对他来说比企业合并计划更困难。

这、这算什么？袁湘琴瞪着手机，不知该生气或高兴，他的举动说是关心不如说是白目，一大清早就用命令式的语气叫她去吃饭，还不如叫他自己去撞墙！

 

上次两人不欢而散后，已经一整个礼拜了，他就只能想出这种笨招吗？亏他在商场上横行无阻，在情场上却是菜鸟一只。

看来他永远不会懂得她要的是什么，所谓“柔情”，在他身上该是天生欠缺、后天难求吧！

更扯的是，接下来的几天，她每天都会接到三通电话，分别在早、午、晚餐的时间打来，江直树似乎吃错药了，居然把无聊当有趣，她从不敢置信到无法忍耐，眼看就快爆发了！

 

第五天中午，江直树又打来「问候」电话，台词也照样没变。“你吃饭了没？”

 

她受够了，这家伙又不是她爸妈，就算她爸妈也不曾这么啰唆“我吃饭了没不关你的事，请你不要一直打电话来！”

 

江直树一愣，原来他惹她生气了，他真笨，关心五天了才发现人家不领情，可他又莫名地享受着，每天时间到了就拨她的电话，结束后还会发出无意义的傻笑。

这就是爱了吗？他这辈子好像没爱过什么人，第一次这么用心，得到的却是反效果，自己都觉好笑，却又甜在心底。

电话那端静了半晌，她还以为收讯有问题，忽然听到他用低沉的嗓音说：“对不起，其实……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他的坦然道歉让她完全消了气，甚至有股说不出的心疼，原来他做这蠢事就为这个原因？

 

“听我的声音做什么？”

他的声音不自觉流露了依恋。“我也不知道，就是想听，每天都想听。”

除了听她的声音，他更想每天都见到她，却怕她还不原谅他上次失言，只得先「隐形」一阵子，希望她的气已经消了，谁知道他的问候又惹恼了她。

唉～～女人真难懂，恋爱真难谈，他一向没耐心碰这些麻烦事，但碰到了也没办法，不管怎样，他决定用柔情攻势，追回他心爱的妻子。

 

她心跳猛然加速，却叫自己不能因此融化，这未免也太简单了，他上次说的话还刻印在她心中，既然他不尊重她，不想费力追求她，事情就没有转圜的余地。

“好，你已经听到了，还有什么事？”

坏女人，非得对他这么冷淡才行吗？不得已，他只好拿儿子当诱饵。“今天是礼拜五，克轩晚上不用补习，你想不想来看他？”

算他聪明，懂得投她所好。“如果你没意见的话，我想过去看小轩，顺便煮晚饭给他吃。”

 

“那我去接你下班。”他没纠正她对儿子的昵称，虽然他实在不喜欢什么小克、小轩之类的称呼。

“不用了，我得先去买菜。”她看看表，开始盘算今天要煮些什么。

“买菜？”他极少做这类活动，愣了一下才理解。“我开车载你去。”

“我自己去就好。”她还没打算原谅他，才不要跟他同进同出。

“我现在就去你公司门口等。”他不给她时间回答，直接挂断电话。

在柔情之外还得有些魄力，否则他小野猫似的老婆，很容易就溜走的。

“喂？喂！”她瞪着手机，果然江直树还是江直树，一样的专断独行，她怎能期待他会改变？真希望有人能让他领悟，追求女人不是这种追法，现在不流行坏男人了，请做个新好男人吧！

傍晚六点，下班时间到了，同事们纷纷离开，袁湘琴也开始收拾桌面，这时金元丰走到她桌前，故作轻松问：“要不要搭我的便车？还是有人来接你？”

她拿起皮包，尽量让自己表情自然些。“呃……我前夫会来接我，我要做饭给我儿子吃。”

“你们又和好了？”金元丰自己也不愿如此，视线却无法从她身上移开，紧紧注意她的一举一动。

过去几天内，没人送花来，豪华轿车也没出现在门口，他以为那家伙放弃了，没想到还是后劲十足，光是拿他们的儿子当理由，就难以让外人插足了。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和好了，不过，我确实很想见我儿子。”

“真好，一家人能在一起。”他羡慕的语调中带着感慨，他也想有个自己的家。

“经理再见，祝你周末愉快！”袁湘琴不忍再看他的眼神，那让她万分歉疚。

如果没有江直树的存在，或许她会喜欢上金元丰。但人生没有「如果」，只有「如此」，事情就是如此呀…… 
 

“下班了？今天工作辛苦吗？”

一上车，听到前夫的问题，袁湘琴猜不透他的用意，瞄了他一眼说：“再辛苦我也会做下去，我不想再当个花瓶。”

“当个花瓶有什么不好？赏心悦目。”他回答得太快，发现她杏眼圆睁，才又补上一句：“我是真觉得你漂亮。”

以前他就认为她清新宜人，离婚后更发现她美得出奇，男人看女人本来就很直接，吸不吸引他都很清楚，否则他怎会只要她一个？

“懒得跟你说。”她对他不能指望太多，这男人只对她的外表和身体有兴趣，结婚多年来她早该明白，他怎能懂她也是有感受、有思想的？

 

看她噘起嘴，他改个话题。“要去哪间超级市场？”

“往前开就是了。”她当起导游，指引方向。

开车来到超级市场，江直树搞不太清楚状况，在袁湘琴的指导下，才推了一台推车，随她走进卖场。

看他一身名牌西装和皮鞋，尤其是那豪门大少的气质，跟四周显得格格不入，她忍不住说：“不习惯就不要勉强，你到车上等我好了。”

独立生活以后，超级市场成了她最常逛的地方，比起一些精品店和百货公司，这里充满了生活感，但就不知道江直树能否接受？

“小事而已。”他扬起微笑。“要买什么？”

 

真的没问题吗？她犹豫一下才说：“小轩每种青菜都喜欢吃，就是不爱吃洋葱，我想做咖哩饭，看他会不会把洋葱挑掉。”

“你只记得儿子的口味，就不管我喜欢吃什么吗？”他的眼神清清楚楚地指控她不公正。

谁理他呀？她瞪他一眼。“克轩是我儿子，至于你爱吃什么，厨师自然就会做给你吃。”

“只有儿子才能吃你做的菜？不公平，我也要吃。”他竟吃起儿子的醋，荒谬至极，但他忍不住要抗议，想得到她的关注。

“我不是你的厨师，也不是你妈。”

“可你是我老婆啊！”他停下脚步，语调激昂，彷佛她刚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旁边的人都在看，她快糗死了。“我才不是你老婆，你走开啦你！”

“等等！”他怎能让她跑了？要知道他现在最大的志愿，就是追求她、套牢她！

一个快步往前走，一个推车跟着跑，两人斗嘴不断，看来却像打情骂俏，不知不觉中自己也笑了。

采购完毕，江直树双手提着购物袋，走出超级市场大门，这是他第一次陪她买东西，原来做些无聊事还满有趣的，更奇特的是，还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感。

 

“原来夫妻生活是这么回事……”离婚后他才有如此感受，也许是迟了点，但总比一生都不开窍得好，现在他懂了，他要的就是两人在一起。

“你刚说什么？”她看他喃喃自语，不禁好奇问。

“我说，我们能做夫妻，真是太好了。”他凑近她的耳边，顺道偷吻她的粉颊，欣赏她瞬间睁大眼的娇羞容颜。

一个耍心机钓丈夫的女人，甚至已经是七岁小孩的妈，还会有这种可爱表情，实在令他迷惑又迷恋。究竟她是天使或魔鬼，他发现自己已不在乎答案，他只想跟她在一起。

 

“你、你很讨厌耶！”她连忙跳开几步，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他也太大胆了吧？

就像小男孩捉弄自己喜欢的小女孩，被骂了他也笑得开心，她看了却更火大，转身要走自己的路。

可惜，她的方向感不怎么样，一走就走错方向，忘了刚才车子停在哪儿，于是他一手提起袋子，一手拉住她说：“老婆，你走错路了，我们的车子在那边。”

“我不是你老婆！”她气坏了，这男人以为喊久了就会变成真的吗？又没有努力追求她，也没有郑重对她求婚，休想就这样得逞！

“不然我要怎么叫你？宝贝？”他灵机一动，自然而然脱口而出，这些话在心底想很肉麻，但说出来就不恶心了，反而是种乐趣。

如果早几天开窍的话，可能他就会在电话中对她情话绵绵了，现在开始应该还不迟，就让他好好发挥刚刚才发现的天赋。

 

“拜托别叫我宝贝！”这比老婆更糟糕两百倍！

“小可爱，我们回家吧！”

袁湘琴从未如此希望自己昏倒，所谓一物克一物，难道她就注定被前夫吃定了？真希望哪天看到他笑不出来的样子，哼！

 

当晚，江克轩兴致勃勃地坐在餐桌旁，他已摆好每样餐具，就等母亲端菜上桌。但父亲似乎还在书房，他犹豫着是否该去叫父亲？

工作对父亲来说重于一切，吃饭只是小事，但他真的很盼望全家人一起用餐啊！

就在这时，江直树出现了，对儿子说：“好了，事情都做完了，今晚没事了。”

太棒了！江克轩露出大大笑容，父亲变得越来越平易近人，这一定都是母亲的关系，虽然他年纪还小也看得出来，父亲现在非常在意母亲呢！

 

袁湘琴端出两盘热炒，看到儿子笑了一下，看到前夫却皱起眉头，怎么他还阴魂不散？

 

“我来帮忙。”江直树向来不轻易受人影响，她的冷淡反应是赶不走他的，于是他自动走进厨房端出菜肴，顺便给三个人盛好饭和汤，才坐下来说：“好，开动吧。”

 

对于前夫的举动，袁湘琴边一声肯定或赞美也没有，转过头问儿子：“小轩，你这几天都做了什么？”

 

江克轩乖乖回答母亲：“礼拜一英文，礼拜二数学，礼拜三作文，礼拜四美术，今天学小提琴。”

“这未免也太多了！”袁湘琴对儿子说话，眼神却飘向前夫，毫不客气地瞪了他一眼。

江克轩替父亲说话：“本来今天晚上还有电脑课，但爸爸说以后不用上了，他有空会教我。”

袁湘琴还是心疼万分，不断替儿子挟菜。“上这么多课，你一定很累，多吃点菜。”

 

 
“好！”江克轩很乐意遵命，有双亲围绕在他身旁，他胃口大开，连洋葱也变得可口。

江直树看袁湘琴只顾儿子，完全冷落了他，原本想发作一番，但她的微笑让他软化了。那是一个母亲最安慰的时候，当她看着孩子品尝她做的食物。

过去他怎会固执到想分开他们母子俩？如今想来真不可思议，也不可原谅，于是他告诉自己，在妻子的排行榜中，他排在儿子之后是应该的，谁叫他剥夺了他们许多快乐？

一家人吃完饭，找了片DVD欣赏，是小孩子喜欢的动画片，而不是江直树以往要求的科技新知、人文社会片，一放下去就让人昏昏欲睡。

袁湘琴没怎么仔细看萤幕，她只顾着看儿子的笑脸，但愿这天真的笑脸能持续久一点。

“妈，你都没在看电视耶！”江克轩忽然发现这点。

“妈妈比较喜欢看你。”她摸摸儿子的头发，眼中只有宠爱。

 

望着这画面，江直树觉得喉咙有点紧紧的，一种无法言喻的情感流过心中，在这一刻，若有人要他付出一切留住眼前幸福，他会毫不考虑地答应。

晚上十点，江克轩一边听母亲念故事，一边缓缓进入梦乡，以前他可能因为太累，没多久就睡着了，但现在他舍不得睡，想再多听母亲的声音，想多感受这份温馨。

江直树坐在一旁，分享儿子的福气，听袁湘琴说天方夜谭，没想到他听得入迷，连儿子睡了都没发现，只觉得奇怪，怎么不说了？还催促她：“然后呢？”

 

“嘘……”袁湘琴要他小声点。“小轩刚睡着。”

他点点头，关上灯，随她走出房，轻轻关上门。

两人走到客厅后，她才对他要求：“以后别让小轩上那么多课好吗？他都没有玩的时间，也没有朋友陪他。”

童年是人生的黄金时期，该玩该笑该闹都在这时，怎能天天对着书本老师？将来会有什么美好回忆？

 

他从善如流，立刻答应。“我已经删掉电脑课了，我会再删除一个他没兴趣的，还有周末都不用上课，你说怎么样？”

他想通了，儿子需要的不只是学习，还有玩耍和感受，否则长大后会变得跟他一样「情感智障」，那他可就一辈子都对不起儿子了。

“多谢。”她该感到欣慰，他能听进她的话。“那么，我该回去了。”

“我不想送你回去。”应该说他不想让她回去，不想这个夜晚就此结束。

 

“没关系，我搭计程车。”她误会他的意思，心想他大概累了，或者懒得送她，现在他们毫无关系，他当然没必要为她做什么。

他立刻摇头。“这么晚了，搭计程车很危险。”

她想了一想：“那我拜托管家或司机送我一程。”

他又替她删除这点子。“他们都已经去休息了。”

“那、那……”到底要她怎么样？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难不成要她走路回去？

“反正你的房间还在，你就睡一晚吧！”他终于吐出真心话，直直盯着她。

 

她吓了一跳，这提议太危险，她怎能自己跳进陷阱，当然要找借口。“可是我没带换洗的衣服，还有我要用的东西……”

他迅速封杀了她的借口。“你房里没有变动过，你的衣服和东西都还在，我想你不会缺什么的。”

“是吗？”她该高兴吗？他没清除她房内的物品，算是纪念她或想念她吗？

他明白她的顾虑，主动解释：“不用担心，我不会半夜爬上你的床，虽然我很想。”

“你……”

 

“你再不答应的话，我就抱你到我房间去睡。”

 

“妈、妈！你在里面吗？”

江克轩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不知道他及时解救了母亲。

当他看见父亲打开房门，他吓了一大跳，自有记忆以来，他不曾看过父亲待在母亲房中，怎么会在这天早上撞见这一幕？更奇怪的是，爸爸和妈妈都睁大了眼，好像刚发生了什么大事。

“小轩，早啊！”袁湘琴真高兴能看到儿子，尤其是在那紧急状况之后。

“我听见房间里面有人在说话，原来是爸爸和妈妈，好奇怪。”从小他就以为爸妈应该是分开睡的，看到他们在一起反而觉得怪。

“以后爸妈会住在同一个房间，你不用觉得奇怪。”江直树做了个预告，还对儿子眨眨眼。

这男人又在自以为是了！袁湘琴不想在儿子面前跟他辩论，转个话题说：“小轩，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嗯！”江克轩坐到床边，笑嘻嘻的。“翁爷说可以吃早餐了，所以我来叫你们。”

“乖。”她摸摸儿子的脸颊。“妈妈换个衣服，你们等我一下。”

 

“我转过去不要看就好了。”江克轩转过身，面对窗外。

“我也是。”江直树立刻跟进。

袁湘琴双手插在腰上，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你们都出去啦！”

没多久，江家的餐桌上，有三个人一起用早餐，这是从未有过的景象，佣人们都藏不住惊讶之情。

翁管家特别用心伺候，问道：“太太，您的红茶有点冷了，要换热一点的吗？”

 

“不用了，谢谢，还有……别叫我太太……”她早就不是江太太了，这称呼很怪耶！

可惜，翁管家的耳朵似乎有自动筛选功能，脸上仍挂着微笑，端上水果盘。“太太，请用水果，您特别喜欢吃樱桃，请多吃点。”

盛情难却，她只得“嗯！”了一声，拿起樱桃放进嘴里，迎面看到前夫的笑容，这男人一定暗自窃喜，但凭他稍早那种求婚方式，休想她会乖乖说愿意。

 

没错，江直树相当满意，翁管家果然睿智，懂得维护女主人的地位，该给他加薪才对。

用过早餐，江直树宣布：“今天周六，不应该工作或念书，应该放假，所以我们出去走走吧！”

江克轩惊讶地望着父亲，彷佛听到比天方夜谭更离奇的故事。“我们要去哪里？”

“我在海边有间别墅，你想不想去？”事实上，那一直都是江直树的私人天地，除了佣人和司机，他从未让任何人去过。

“想！我想去！”江克轩双眼发亮，周末不用上课补习，对他来说已是难得的假期，居然还能全家到海边去，这真是天大恩赐！

 

袁湘琴当然没意见，只要儿子开心她就开心，于是一家人开车来到东北角海岸，初夏的风从窗缝闯入，带进海的味道和阳光的温暖，吹拂得人心都飘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