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以前是从不信命的，她是一个只相信现在的人。自从弟弟早几年遭遇车祸身亡后，母亲像变了一个人，她不再相信现在，甚至不再相信科学，她喜欢上了烧香拜佛，变成了一个虔诚的佛教信徒。她还说，人的一生是命，弟弟走了，这是命中注定让她白发人送黑发人，让她受尽丧子的折磨。她认为她是“有罪之身”，需要通过虔诚的信仰来救赎，借此保佑家人平安。我知道，母亲是放不下弟弟走了这个沉痛的事实，她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解脱自己，稀释心头的痛苦。如果这样的信仰能够让母亲走出心中的阴影，那也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情，可谓佛法无边善莫大焉，我们自然支持。

    母亲做事一向很认真，她决定要做的事情就会坚持下来，绝不会视为游戏半途而废。我们这个地方有几个庵子，但都是分散在距离我们家很远的深山里，有些庵子是不通车路的。母亲只要听说哪个庵子香火旺盛，不管路有多远，都会不辞辛苦赶过去。我们工作忙，没有时间陪她去，这个任务就落到舅舅身上。舅舅有摩托车，而且对庵子较熟，再说，舅舅一直是一个虔诚的信徒，母亲最初信佛，都是舅舅给说的。舅舅因为几个儿女不大争气，他想不通，就信起了佛，每年固定的时间都要去庵子上香，我们这个地方远远近近的几个庵子他都去过了。带母亲去庵子烧香，自然就成了舅舅义不容辞的任务了。第一次，我虽陪母亲去了舅舅家，但我没有去庵子。因为当时舅妈也要去，舅舅的摩托不可能载三个人。在去烧香的前一天晚上，大约还只有两点多钟，舅舅就到我们睡的房子这边来喊母亲了。我睡的迷迷糊糊，只听到他们轻声的说话声，轻轻的脚步声，后来就只有楼下摩托发出的粗粗的声响。待摩托声远了，我迷迷糊糊地意识到他们已经走远了。母亲他们第二天早上大约八点多钟就回来了。一回来他们就高兴地说起上香的事情。母亲说，他们去的那个庵子位于距舅舅家有四十多里路的一处深山中，山很陡，在山脚下，他们就下了车，舅舅把车寄到一个相熟的香友那里，然后他们徒步上山。上山是小路，窄窄的，蜿蜒曲折，别说提东西，就是空手走，也甚为费力。舅舅路熟，力气又大，大包小包提在手里，还不时地拉拉母亲和舅妈。上山就走了将近一个多小时，到了庵子，庵子里已经是人多为患人声鼎沸了。母亲感叹，想不到还要比她们更早更信佛的人。舅舅说，有很多人为了能早点排上位置，其实是在先天就赶过去了。舅舅还说，以前有些信徒在上山的时候真的是三步一跪，七步一拜，对菩萨非常虔诚。听到还要这样的信徒，我有点咋忽，我根本不信佛，就是信，我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看来，对于那些虔诚的信徒，他们是活在信仰里，生命只是信仰的载体，为了信仰，他们可以残酷地折磨自己。我想起了佛祖，人类历史上最早的苦行僧，用非常原始的方式超脱世俗的欲望，追求在他心中至高无上的佛理。我佩服佛祖，为信仰而生，也为信仰而死。好像世界上哪一种宗教都是强调信仰的。仔细想想，其实每一个人都活在自己设定的信仰里，只不过我们中国人大都不是活在宗教里，我们中国人缺乏宗教情结，我们的信仰很多时候很空泛，不稳定，所以我们的思想有时候很混乱。就是寺院里正儿八经的佛教徒，不少也受不了近乎残酷的清规戒律的约束，他们对佛的信仰也不见得坚如磐石。倒是不少民间的信徒，还常常念着佛，吃着斋饭，信仰不受熙熙攘攘的世俗的玷污。由此而言，我不得不佩服像舅舅，像母亲他们这样的信徒，为了心中的信仰，为了困惑的解脱，在烧香的日子，不管路有多远，山有多陡，困难有多大，他们都会赶着去庵子，其实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上香，就是祈祷，就是许愿，就是在菩萨面前解剖心迹，就是用禅文化净化人生。庵子少，但信徒多，所以上一次香很不容易，要静心静气地等。第一次到庵子上香，母亲他们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舅舅说，如果是名气大的寺庙，如南岳，新年的第一柱子香，不但很难排上，而且很贵，不是一般的人可以烧得起的。出了名儿的大寺庙烧香价格都不菲，老百姓凑不起那个热闹，就只能往小庵子小寺庙走。上香在哪里都要收费，那些尼姑和尚，他们口口声声说远离尘俗，可事实上是离不了，他们得靠源源不断的香钱维系生存与生活。香烟袅袅，财源滚滚，可叹可笑现在的信仰也严重商品化了，还分出了等级，佛门，已经不是一块净土了。我想，真正的净土只能存在我们的意识里，存在文字里，是一种现代版的“乌托邦”。好在被金钱玷污的信仰还能够振奋人的精神，还能够给人以强大的力量，让无助无奈的人看到希望，或许，这便是佛教信仰一直存续的原因所在。

    第一次上香后，以后只要是烧香的日子，母亲都会同舅舅一大早赶往香火旺盛的庵子或者寺庙，乐此不疲，而且上香的那一天全家只能吃斋，母亲说吃斋是对菩萨的一种敬畏，如果不敬畏，许愿就不会灵光。现在，母亲的心里面被佛理严严实实地给占据了，说起佛理来，还一套一套的。我是一个准唯物主义者，不管怎么熏陶、启迪，我就是不信佛，不信命，不拘于母亲所要求的清规戒律。全家严令吃斋，我受不了和尚、尼姑的那种清教徒式的自虐的生活，我就偷偷摸摸地找一些美味吃，让饥肠辘辘的肠胃也弥补一下清汤寡水的折磨。在这一点，我佩服那些佛徒，在喧闹的丰富的世界中，他们还能够坚守清汤寡水的非世俗生活，他们还能游离于欲望之外。现在的母亲，脑子里心里面都堆满了禅理，她开始能够摆脱痛苦摆脱欲望的控制了，看来，母亲这些年信佛还是信出了境界。

   “人生全是命，什么时候生，什么时候死，都注定了，我们斗不过命的，所以我们要好好活着，好好珍惜。因果报应，世界轮回，所以，我们要多做善事，多积善因！”母亲现在常这样说。她的话她的信念让她从几年前的沉重的悲哀和痛苦中走了出来，开始热爱生活，热爱生命，看来，佛理是博大精深的，只化有缘人。

   今早，母亲又去上香了，这次她是直接从家里赶过去的，为了赶上烧香，她一夜没睡，在夜里一点多钟就同她的香友走了，徒步去的。于世人包括我也许不以为然的佛教信仰，母亲很认真，很虔诚，她的脚步在追赶着远方的佛，她在坚定的信仰中参禅苦难，参禅人生。

    祝福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