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 张 纸

                                 【 瑞典】约翰·奥古斯特·斯特林堡

　　 最后一辆搬运车离去了;那位帽子上有黑纱的房客还在空房里徘徊,看看是否有什么东西遗漏了。没有什么东西遗漏,没有,没有什么了。他走到走廊上,决定再也不去回想他在这寓所中所遭遇的一切。但是在墙上,在电话机旁,有一张涂满字迹的小纸头。上面所记的字是多种笔迹写的;有些很容易辨认,是用黑黑的墨水写的;有些是用黑、红和蓝铅笔草草写成的。这里记录了短短两年间全部美丽的罗曼史。他决心要忘却的这一切都记录在这片纸上——半张小纸上的一段人生事迹。

　　他取下这张小纸,这是一张淡黄色的有光泽的便纸条。他将它铺平在起居室的壁炉架上,俯下身去,开始读起来。

　　首先是她的名字:艾丽丝——他所知道的名字中最美丽的一个,因为这是他爱人的名字。旁边是一个电话号码,15·11——看起来像是教堂唱诗牌上圣诗的号码。

　　下面潦草地写着:银行,这是他工作的所在,对他说来这种神圣的工作意味着面包、住所和家庭——也就是生活的基础。有条粗粗的黑线划去了那电话号码,因为银行倒闭了,他在短时期的焦虑之后,又找到了另一个工作。

　　接着是出租马车行和鲜花店,那时他们已经订婚了,而且他手头很宽裕。

　　家具行,室内装饰店——这些人布置了他们这寓所。搬运车行——他们搬进来了。歌剧院售票处,50·50——他们新婚,星期日夜晚常去看歌剧。在那里度过的时光是最愉快的,他们静静地坐着,心沉浸在舞台上神话境域的美及和谐里。

　　接着是一个男子的名字(已经被划掉了),一个曾经飞黄腾达的朋友,但是由于事业兴隆冲昏了头脑,以致又潦倒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不得不远走他乡。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

　　现在这对新婚夫妇的生活出现了一个新东西。一个女子的铅笔迹写的“修女”。什么修女?哦!那穿着灰色长袍,有着亲切和蔼的面貌的人,她总是那么温柔地到来,不经过起居室,而直接从走廊进入卧室。她的名字下面是L医生。

　　名单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位亲戚——母亲。这是他的岳母。她一直小心地躲开了,不来打扰这新婚的一对。但现在她受到他们的邀请,很快乐地到来,因为他们需要她。

　　以后是红蓝铅笔写的项目。佣工介绍所。女仆走了必须再找一个。药房——哼,情况开始不妙了。牛奶厂——订牛奶了,消毒牛奶、杂货铺、肉铺等等,家务事都得用电话办理了。是这家女主人不在了吗?不,她生产了。

　　下面的项目他已无法辨认,因为他一切都模糊了,就像溺死的人透过海水看到的那样,这里用清楚的黑体字记载着——承办人。

　　在后面的括号里写着“埋葬事”。这已足以说明了一切—— 一个大的和一个小的棺材。

　　埋葬了,再也没有什么了。一切都归于泥土,这是一切肉体的归宿。

　　他拿起这淡黄的小纸,吻了吻,仔细地将它折好,放进胸前衣袋里。

　　这两分钟里,他又重新度过了他一生中的两年。

　　但是他走出去的时候并不是垂头丧气的。相反地,他高高地抬起了头,像是骄傲快乐的人。因为他知道已经尝到了一些生活所能赐予人的最大的幸福。有很多的人,可惜,连这一点也没有得到过。

　　1.下面对这篇文章的赏析,正确的两项是

　　A.第一段中说:“没有什么东西遗漏,没有,没有什么了。”这句话意在表明主人公东西搬得非常干净,做事十分细心。

　　B.这篇小说只有区区一千二百来字,但写了主人公两年由甜到苦,由合到散的生活,内容丰富,不枝不蔓。

　　C.文章在平实的叙述中适时地穿插了一些议论,如第七段的“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烟云罢了”,有效地拓展了文章的深度。

　　D.小说提到了主人公当时订牛奶,买肉,买日常用品等,“家务事都得用电话办理了”,让我们了解到在20世纪初年的瑞典,家政服务已经到了怎样的程度,这也是本文所要表现的一个主要内容。

　　E.作者在第十一段中写道:“下面的项目他已无法辨认,因为他一切都模糊了,就像溺死的人透过海水看到的那样。”这是因为纸条上面的字是“多种笔迹写的”,加上他看了很长时间,所以他眼前“一切都模糊了”。

　　2.“半张纸”在文中起什么作用?

　　3. 请概括本文主人公的主要经历。

　　4. 本文主人公是怎样的一个人,请简要评价。

　　5.作者为什么说“两分钟里,他又重新度过了他一生中的两年”?

　　6.从下列两个角度任选一个,写一段不少于100字的赏析文字。

　　  ⑴ 请赏析本文的结构特征。

　　  ⑵ 请赏析本文的语言特点

　　7.小说开头说“这里记录了短短两年间全部美丽的罗曼史”。请探究他们的罗曼史为什么是“美丽”的。

　　参考答案

　　1.BC(A项主要写主人公对房间的留恋;D项主要写主人公的忙碌;E形“一切都模糊了”的原因是主人公此时内心很悲伤,有眼泪流出)

　　2.是文章的线索,结构全文,表现了主人公复杂而又幸福的生活。

　　3.恋爱,工作,结婚,妻子生产,妻子婴儿相继死去。

　　4.本文主人公历经波折,既有过幸福的生活,也有残酷的打击,但他没有因为挫折而萎靡不振,而是直面生活,享受生活所能赐予的最大幸福。(大意对即可)

　　5.因为主人公仔细阅读和回味了“半张纸”上记录的生活,这种回忆,是两年生活的浓缩,所以作者说“两分钟里,他又重新度过了他一生中的两年”。(大意对即可)

　　6. ⑴这篇小说采用了倒叙的手法,把事件结果提前到了开头,使人对年轻的房客为什么会帽子上有“黑纱”产生了疑问,吸引读者读下去。同时也和结尾的“因为他知道已经尝到了一些生活所能赐予人的最大的幸福”相照应,揭示了主题。作者既采用了倒叙结构,又注意照应,使文章结构成为自然的整体。(言之有理即可)

　　⑵本文语言平实,没有使用过多的修辞手法,而是娓娓道来,如话家常,但又蕴含丰富的感情,并以此表现人物的性格特征,很好地突出了主人公平实自然的生活,使文章的形式和内容做到了完美地统一。(言之有理即可)

　　7. ⑴他们的生活史曲折动人,既有刻骨铭心之情,又有撕心裂肺之悲,是他永难磨灭的记忆,因此用“美丽”来形容;⑵虽然主人公饱受生活的灾难,但也曾经拥有过幸福的生活,因此说罗曼史是美丽的;⑶这段生活教会了他如何面对将来或许不平坦的人生,要高高地抬起头,像是骄傲快乐的人。(言之有理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