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诗歌】艾略特:J·阿尔弗瑞德·普鲁弗洛克的情歌(四译)
(2018-06-04 22:4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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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阿尔弗瑞德·普鲁弗洛克的情歌
艾略特 著
那么我们走吧,你我两个人,
正当朝天空慢慢铺展着黄昏
好似病人麻醉在手术桌上;
我们走吧,穿过一些半清冷的街,
那儿休憩的场所正人声喋喋;
有夜夜不宁的下等歇夜旅店
和满地蚌壳的铺锯末的饭馆;
街连着街,好像一场讨厌的争议
带着阴险的意图
要把你引向一个重大的问题……
唉,不要问,“那是什么?”
让我们快点去作客。
在客厅里女士们来回地走,
谈着画家米开朗基罗。
黄色的雾在窗玻璃上擦着它的背,
黄色的烟在窗玻璃上擦着它的嘴,
把它的舌头舐进黄昏的角落,
徘徊在快要干涸的水坑上;
让跌下烟囱的烟灰落上它的背,
它溜下台阶,忽地纵身跳跃,
看到这是一个温柔的十月的夜,
于是便在房子附近蜷伏起来安睡。
呵,确实地,总会有时间
看黄色的烟沿着街滑行,
在窗玻璃上擦着它的背;
总会有时间,总会有时间
装一副面容去会见你去见的脸;
总会有时间去暗杀和创新,
总会有时间让举起问题又丢进你盘里的
双手完成劳作与度过时日;
有的是时间,无论你,无论我,
还有的是时间犹豫一百遍,
或看到一百种幻景再完全改过,
在吃一片烤面包和饮茶以前。
在客厅里女士们来回地走,
谈着画家米开朗基罗。
呵,确实地,总还有时间
来疑问,“我可有勇气?”“我可有勇气?”
总还有时间来转身走下楼梯,
把一块秃顶暴露给人去注意——
(她们会说:“他的头发变得多么稀!”)
我的晨礼服,我的硬领在腭下笔挺,
我的领带雅致而多彩,用一个简朴的别针固定——
(她们会说:“可是他的胳膊腿多么细!”)
我可有勇气
搅乱这个宇宙?
在一分钟里总还有时间
决定和变卦,过一分钟再变回头。
因为我已经熟悉了她们,熟悉了她们所有的人——
熟悉了那些黄昏,和上下午的情景,
我是用咖啡匙子量走了我的生命;
我熟悉每当隔壁响起了音乐
话声就逐渐低微而至停歇。
所以我怎么敢开口?
而且我已熟悉那些眼睛,熟悉了她们所有的眼睛——
那些眼睛能用一句成语的公式把你盯住,
当我被公式化了,在别针下趴伏,
那我怎么能开始吐出
我的生活和习惯的全部剩烟头?
我又怎么敢开口?
而且我已经熟悉了那些胳膊,熟悉了她们所有的胳膊——
那些胳膊带着镯子,又袒露又白净
(可是在灯光下,显得淡褐色毛茸茸!)
是否由于衣裙的香气
使得我这样话离本题?
那些胳膊或围着肩巾,或横在案头。
那时候我该开口吗?
可是我怎么开始?
是否我说,我在黄昏时走过窄小的街,
看到孤独的男子只穿着衬衫
倚在窗口,烟斗里冒着袅袅的烟?……
那我就会成为一对蟹螯
急急爬过沉默的海底。
啊,那下午,那黄昏,睡得多平静!
被纤长的手指轻轻抚爱,
睡了……倦慵的……或者它装病,
躺在地板上,就在你我脚边伸开。
是否我,在用过茶、糕点和冰食以后,
有魄力把这一刻推到紧要的关头?
然而,尽管我曾哭泣和斋戒,哭泣和祈祷,
尽管我看见我的头(有一点秃了)用盘子端了进来,
我不是先知——这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我曾看到我伟大的时刻闪烁,
我曾看到我的外衣暗笑,
一句话,我有点害怕。
而且,归根到底,是不是值得
当小吃、果子酱和红茶已用过,
在杯盘中间,当人们谈着你和我,
是不是值得以一个微笑
把这件事情一口啃掉,
把整个宇宙压缩成一个球,
使它滚向某个重大的问题,
说道:“我是拉撒路,从冥界
来报一个信,我要告诉你们一切。”——
万一她把枕垫放在头下一倚,
说道:“唉,我意思不是要谈这些;
不,我不是要谈这些。”
那么,归根到底,是不是值得,
是否值得在那许多次夕阳以后,
在庭院的散步和水淋过街道以后,
在读小说以后,在饮茶以后,在长裙拖过地板以后,——
说这些,和许多许多事情?——
要说出我想说的话绝不可能!
仿佛有幻灯把神经的图样投到幕上:
是否还值得如此难为情,
假如她放一个枕垫或掷下披肩,
把脸转向窗户,甩出一句:
那可不是我的本意,
那可绝不是我的本意。
不!我并非哈姆雷特王子,当也当不成;
我只是个侍从爵士,为王家出行,
铺排显赫的场面,或为王子出主意,
就够好的了;无非是顺手的工具,
服服帖帖,巴不得有点用途,
细致,周详,处处小心翼翼;
满口高谈阔论,但有点愚鲁;
有时候,老实说,显得近乎可笑,
有时候,几乎是个丑角。
呵,我变老了……我变老了……
我将要卷起我的长裤的裤脚。
我将把头发往后分吗?我可敢吃桃子?
我将穿上白法兰绒裤在海滩上散步。
我听见了女水妖彼此对唱着歌。
我不认为她们会为我而唱歌。
我看过她们凌驾波浪驶向大海,
梳着打回来的波浪的白发,
当狂风把海水吹得又黑又白。
我们留连于大海的宫室,
被海妖以红的和棕的海草装饰,
一旦被人声唤醒,我们就淹死。
杰·阿尔弗莱特·普鲁弗洛克的情歌
艾略特 著 裘小龙 译
“如果我认为我的答复是
说给那些将回转人世的人听的,
这股火焰将不再颤抖。
但如果我听到的话是真的,
既然没人活着离开这深渊,
我可以回答你,不用担心留言。”
那么让我们走吧,我和你,
当暮色蔓延在天际
象一个病人上了乙醚,躺在手术台上;
让我们走吧,穿过某些半是冷落的街,
不安息的夜喃喃有声地撤退,
撤入只宿一宵的便宜旅店,
以及满地锯末和牡蛎壳的饭馆:
紧随的一条条街象一场用心险恶的
冗长的争执,
把你带向一个使人不知所措的问题……
噢,别问,“那是什么?”
让我们走,让我们去作客。
在房间里女人们来了又走,
嘴里谈着米开朗基罗。
黄色的雾在玻璃窗上擦着它的背脊,
黄色的雾在玻璃窗上擦着它的口络,
把它的舌头舐进黄昏的角落,
逗留在干涸的水坑上,
听任烟囱里跌下的灰落在它的背上,
从台阶上滑下,忽地又作一跃,
看到这是个温柔的十月之夜,
围着房子蹵了一圈,然后呼呼入睡。
啊确实,将来总会有时间
让黄色的雾沿着街道悄悄滑行,
在玻璃窗上擦着它的背脊,
将来总会有时间,总会有时间
准备好一副面容去见你相见的面容;
将来总会有时间去谋杀和创造,
去从事人手每天的劳作,
在你的茶盘上提起而又放下一个问题,
有时间给你,有时间给我,
还有时间一百次迟疑不决地想,
还有时间一百次出现幻象和更改幻象,
再用一片烤面包和茶之前。
在房间里女人们来了又走,
嘴里谈着米开朗基罗。
啊确实将来总会有时间
去怀疑,“我敢吗?”“我敢吗?”
会有时间转身走下楼梯,
我头发中露着一块秃斑——
(她们会说:“他的头发多稀!”)
我穿着晨礼服,腭下的领子笔挺
领结雅致而堂皇,但为一个简朴的别针系定——
(她们会说“可他的胳膊腿多么细!”)
我是不是敢
扰乱这个宇宙?
在一分钟里还有时间
决定和修改决定,过一分钟又推翻决定。
因为我已熟悉了她们的一切,熟悉了她们的一切——
熟悉了那些黄昏、早晨和下午,
我已用咖啡匙把我的生活量出;
我知道人声随着隔壁的音乐的
渐渐降下而慢慢低微、停歇。
所以我又怎样能提出?
因为我已经熟悉了那些眼镜,熟悉了她们的一切——
那些眼睛用一句公式化的句子把你盯死,
而当我公式化了,在钉针下爬,
当我被钉在墙上,蠕动挣扎,
那么我又怎样开始
吐出我的日子和习惯的全部烟蒂头?
所以我又怎样能提出?
因为我已熟悉了那些胳膊,熟悉了她们的一切——
带上手镯的胳膊,裸露、白净,
(但在灯光下,淡褐色的汗毛茸茸)
是不是一件衣服里来的香气
使得我们话语这样离题?
卧在一张桌子上的胳膊,或裹着一条纱巾。
我那时就该提出吗?
我又怎样开始?
…………
我是否要说,我在暮色中走过狭隘的街道
我看到只穿着衬衫的男人,孤独地
倚在窗口,烟斗中的烟袅袅升起?……
我本应成为一对粗糙的爪子
急急掠过静静的海底。
…………
还有那下午,那傍晚,睡得如此安详?
为纤长的手指爱抚轻轻,
睡了……倦了……或者装病,
躺在地板上,这里,在你和我的身边。
用过茶水、点心、冰激凌后,我
有力量把这一时刻推向决定性的关头?
但我虽然已经哭泣和斋戒、哭泣和祷告,
虽然我看到过我的头(微微变秃)在一只盘子中递进,
我不是先知——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我见到过我的伟大的时刻晃摇,
我见到过那永恒的“侍从”捧着我的外衣,暗笑,
一句话,我怕。
而且,到底是不是值得,
当饮料,橘子酱和茶都已用完,
在瓷器中间,在你和我的一场谈话中间,
是不是值得带着一个微笑
把这件事情啃下一口,
把这个宇宙挤入一只球,
把球滚向某个使人不知所措的问题,
说:“我是拉萨路,我将告诉你们一切”——
而万一那个人,把她枕头在脑后整一整,
说道:“那根本不是我的意思。
不是,根本不是。”
而且,到底是不是值得,
是不是值得,
夕阳西下,在庭院漫步,街道洒了水后
读小说、用茶点,长裙曳地之后——
这个,还有更多的?——
要说我正想说的不可能!
但仿佛幻灯把神经的图样投上了荧幕,
是不是值得,
如果一个人,放好一个枕头或扔掉一块纱巾,
转身向窗子说道:
“那根本就不是,
那根本就不是我想说的。”
…………
不,我不是哈姆雷特王子,生下来就不是;
我只是个侍从爵士,这样一个人,
为一次巡行捧捧场,闹出一两个好笑的场景,
给王子出出主意,毫无疑问,一件顺手的工具,
服服贴贴,能派点用处也就知趣,
考虑周到,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满口华丽的词藻,但有一点愚笨,
有时,几乎是个丑角。
我老了……我老了……
我将要把我的裤脚卷得高高了。
我将我的头发往后分?我真敢吃桃子?
我将漫步在海滩上,穿着白法兰绒裤子。
我听到过美人鱼彼此唱着曲子。
我想她们不会为我歌唱。
我看到过美人鱼骑波驰向大海,
梳着被风吹回白发般的波浪,
当狂风把海水吹得又黑又白。
我们在大海的房间里逗留,
那里海仙女佩带红的、棕的海草花饰,
一旦人的声音惊醒我们,我们就淹死。
J·阿尔弗雷德·普罗弗洛克的情歌
艾略特 著 汤永宽 译
如果我认为我是在回答
一个可能回到世间去的人的问题,
那么这火焰就将停止闪烁,
人说从未有谁能活着离开这里,
如果我听到的这话不假,
那我就不怕遗臭万年来回答你。
那么就让咱们去吧,我和你,
趁黄昏正铺展在天际
像一个上了麻醉的病人躺在手术台上;
让咱们去吧,穿过几条行人稀少的大街小巷,
到那临时过夜的廉价小客店
到满地是锯屑和牡蛎壳的饭店
那夜夜纷扰
人声嘈杂的去处:
街巷接着街巷像一场用心诡诈冗长乏味的辩论
要把你引向一个令人困惑的问题……
“那是什么?”哦,你别问,
让咱们去作一次访问。
房间里的女人们来往穿梭
谈论着米凯朗琪罗。
黄色的雾在窗玻璃上蹭着它的背,
黄色的烟在窗玻璃上擦着鼻子和嘴,
把舌头舔进黄昏的各个角落,
在阴沟里的水塘上面流连,
让烟囱里飘落的烟炱跌个仰面朝天,
悄悄溜过平台,猛地一跳,
眼见这是个温柔的十月之夜,
围着房子绕了一圈便沉入了睡乡。
准会有足够的时间
让黄色的烟雾溜过大街
在窗玻璃上蹭它的背脊;
准会有时间,准会有时间
准备好一副面孔去会见你要会见的那些面孔;
会有时间去干谋杀和创造,
也会有时间去让那些在你的盘子里
拿起或放上一个疑问的庄稼汉干活和过节;
有你的时间,也有我的时间,
还有让你犹豫不决一百次的时间,
一百次想入非非又作出修正的时间,
在你吃一片烤面包和喝茶之前。
房间里的女人们来往穿梭
谈论着米凯朗琪罗
准会有时间
让你怀疑,“我敢吗?”“我敢吗?”
会有时间掉转身子走下楼去,
带着我头发中央那块秃斑——
(他们准会说:“瞧他的头发变得多稀!”)
我的大礼服,我的硬领紧紧地顶着我的下巴,
我的领带又贵重又朴素,但只凭
一根简朴的别针表明它的存在——
(他们准会说:“可是他的胳膊和大腿多细!”)
我敢惊扰
这个世界吗?
一分钟里有足够的时间
作出一分钟就会变更的决定和修正。
因为我对它们这一切早已熟悉,熟悉它们这一切——
熟悉这些黄昏,晨朝和午后,
我用咖啡勺把我的生命作了分配;
我知道从远远的那个房间传来的音乐下面
人语声随着那渐渐消沉的节奏正渐趋消寂。
所以我还该怎样猜测?
我早已领教过那些眼睛,领教过所有那些眼睛——
那些说一句客套话盯着你看的眼睛,
等我被客套制住了,在墙上挣扎扭动,
那我该怎样开始
把我的日子和习惯的残余一古脑儿吐个干净?
我还该怎样猜测?
我早已熟悉那些臂膀,熟悉它们一切——
那戴着手镯的臂膀,赤裸而白皙
(可是在灯光下,长满了层浅棕色的软毛!)
是衣衫上飘来的芳香
弄得我这样离题万里?
那些搁在桌边,或者裹着围巾的臂膀。
我还该怎样猜测?
我又该怎样开始?
…… ……
要我说,在黄昏时分我已走遍了小街狭巷
也观看了那些穿着衬衫在窗口探出身子的孤独的男人
从他们的烟斗里冒出的烟?……
我真该变成一副粗厉的爪子
急匆匆穿过静寂的海底。
…… ……
而且这午后,这黄昏,睡得多安静!
让修长的手指抚慰着,
睡熟了……倦极了……或者是在装病,
张开身子躺在地板上,在这儿,在你和我身边。
喝过茶,吃过糕点和冰淇淋,难道我就会
有力气把这瞬间推向一个转折点
尽管我哭过了也斋戒过了,哭过了也祈祷过了,
尽管我已经看见我的头颅(稍微有点秃了)给放在盘子里端了进来,
我可不是先知——这一点在这儿无关紧要;
我已经看到我的伟大的时刻在忽隐忽现地闪烁,
我也看到了那永恒的男仆拿着我的上衣在暗暗窃笑,
总之一句话,我害怕。
那么到底值不值得,
喝过了酒,吃过了果酱和茶以后,
在杯盘之间,在人们对你和我的闲聊之间,
值不值得带着微笑
把这件事就此一口啃掉,
把这世界捏成一个球
然后把它滚向一个使人窘困的问题,
说:“我是拉撒路,从死去的人们那儿来,
我回来告诉你们一切,我要告诉你们一切。”——
要是有个人,她一面把枕头往头边一塞,
却说:“那压根儿不是我的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压根儿不是。”
到底值不值得这样,
值不值得为此破费功夫,
经过多少次日落,多少个庭园和多少微雨迷蒙的大街小巷,
经过多少部小说,多少只茶杯和多少条裙裾曳过地板以后——
还要来这一套,还有那么多吗?——
要说出我真想说的意思根本不可能!
可是仿佛有一盏幻灯把神经变成图案投射在荧幕上;
这值不值得破费功夫
如果有个人,放上一只枕头或者甩下一条头巾,
一面向窗子转过身去,却说;
“那压根儿不是,
那压根儿不是我的意思。”
…… ……
不!我不是哈姆雷特王子,也不想成为王子;
我是侍从大臣,一个适合给帝王公侯出游
炫耀威风的人,发一两次脾气,
向王子提点忠告;毫无疑问,是个随和的爪牙,
恭顺谦虚,以对别人有用而感到高兴,
精明,细心而又慎微谨小;
满脑子高超的判断,只是稍微有些迟钝;
有时,的确,近乎荒唐可笑——
有时,差不多是个丑角。
我老啦……我老啦……
我要穿裤腿卷上翻边的裤子。
要不要把我的头发在后脑分开?我敢吃下一只桃子吗?
我要穿上白法兰绒的长裤,在海滨散步。
我听到美人鱼在歌唱,一个对着一个唱。
我可不想她们会对我歌唱。
我看见她们乘着波浪向大海驰去
一面梳理着风中向后纷披的波浪的白发
当大风乍起把海水吹成黑白相间的时候。
我们因海底的姑娘而逗留在大海的闺房
她们戴着红的和棕色的海草编成的花环
直到人类的声音把我们唤醒,我们便溺水而亡。
J·阿尔弗瑞德·普鲁弗洛克的情歌
艾略特 著 Sqianz 译
A parody
parodied (in translation)
on who else
But……
让咱们走吧,我俩,
趁着夜晚瘫了挂在天空上,
像个病人上了麻药躺在手术台上;
我们走,穿过一些半废弃的街道,
一些廉价过夜旅馆里传来的无眠之夜
里的隐隐互道,
还有地上散着锯木屑和牡蛎壳的小餐馆:
这些街道重重覆覆,像个无聊的辩论,
带着诡谲莫测的意图,
好像要把你引向一个令人无法承受的问题……
噢,不要问:“什么问题?”
让咱们走吧,就是了。
房间里女人们来来去去,
谈论着米开朗基罗。
黄色的雾在窗棂上摩娑着背,
烟黄裊裊,猫嘴似的在窗棂上挨蹭,
把柔舌舔进夜晚的每一个角落,
在排水沟的死水上静静驻足,
让烟囱里掉出的灰尘飘落到它的背上,
轻轻绕过斜坡,又突然一蹬,
看看是个温暖十月天气的夜,
一踡身,盘绕着屋宇又睡入了好梦。
是啊,会有时间,会有时间的,
让黄色的烟雾在街道上渐渐瀰漫,
在窗棂之间慢慢地摩蹭着它的背;
会有时间,会有时间,
让你好整以暇从从容容的去准备一个会面;
会有时间会有时间,去准备谋杀,去准备制造;
会有时间让那些接踵而来,举起一个问题
丢在你盘子上的手,不慌不忙的来教。
会有时间,给你也给我;
会有时间,让你思来想去,百转愁肠,
更会有时间让你灵光闪闪,却又举棋不定,
就为了举杯凑趣,或饮一口茶汤助兴。
房间里女人们来来去去,
谈论着米开朗基罗。
是啊,会有时间,会有时间,说:
“我敢吗?” “我敢吗?”
会有时间,转过身来,步下楼梯……
我头顶渐稀的一块毛发暴露无遗……
(她们会说: “他的头发渐渐稀了!”)
我的晨袍,我的衣领坚挺的紧扣在颏下
我的领带,华丽又不失适当,一根别针简单漂亮
(她们会说: “可是他的手腿多么细弱啊!”)
我敢吗? 我敢吗?
去搅乱一池春水……
在短短的一分钟内
所做的千百种决定,在一分钟内就可以全部否定。
因为我已经太知道了,太知道了……
星移月转,春来秋去,我什么没有见过;
杯凉茶冷,油尽灯枯,我尝过多少光阴寥落。
幽幽的乐声从远处房间里传来,
那伴随着的凄凉恋歌,我怎么会没有听过?
所以,我还能怎样重头来过?
而我也见过那些眼晴,全部见过:
那些靠着一句话就把你盯死的眼睛……
而当我被钉死,扭动在一根针上,
而当我被钉住,挣扎在一面墙上,
我怎样开始,
才能一一吐露出我重重的积郁,说不尽的块垒?
我怎样开始,才能重头来过?
而我也见过那些手臂,全部见过:
那些闪着钻镯,白嫩光滑的手臂……
(但是灯下一看,却又都是褐色森森的细毛!)
是那些华服鬓影下传来的暗香
让我魂不守舍?
是那些轻搁在枱子上的春葱,是那些慢拢着披肩的柔胰?
我怎样才能开始倾吐?
我怎样才能开始重新来过?
…………
我应该说,我已经在暮色里穿过那些狭窄的街道,
看过那些戴着袖套,倚着窗子外望的男子们烟斗里
冒出的缕缕轻烟?……
我根本只是一双丑怪畸形的钳臂,
狼狈偷偷的在了无生趣的深海里一溜而去。
…………
静谧的午后,与傍晚,沈睡得多么甜蜜!
优雅的长指轻轻将它抚平,
倦了……睡了……或只是慵慵懒懒的装病?
拉长了身子安息在地阪上,就酣梦在你我身旁。
我应该,在喝了茶,吃了糕点,又尝过冰品之后
使出吃奶的气力,鼓起余勇,好把那时机……一语道破?
但是尽管我哭过,斋戒过,哭过,又祈祷过,
虽然我看到,我的头(微微秃了),在一个大圆盘子上
被端进来过……
我终究不是先知,而且这事儿,说穿了,也只不过……
我看到我伟大的一刻一闪而逝,
我看到那永恒的侍者为我张开大衣,冷笑而俟。
一句话,我就是害怕。
而这一切真值得吗? 真值得吗:
在举了杯,喝了茶,吃过果酱之后,
坐在杯瓷之间,闲道着一些家常,倾吐着你我。
这一切会值得吗?
用一个微笑把所有话题打断,
把宇宙收拢起来,凝聚成一球,
把它滚向一个令人敬畏的问题,
说:“我是拉撒路,我从死中复活,
我带回来一个消息,我带回来一个消息……”
而那人,她捡起一枚蒲团垫在颈后,
轻轻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是那个意思,完全不是。”
这一切完全会值得吗?
会值得吗……
在多少个日暮,多少个院落之后,在洒过多少水
的街道,多少本小说之后,在多少次茶话之后,
看着多少幅裙摆轻轻在地板上掠行之后——--
这一切,而这一切?……
我如何说得出口? 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就像一盏魔幻的灯,把敏感脆弱的神经纤毫毕露
全都一下子投射在一块银幕上:
这会值得吗,这一切会值得吗,
如果有人,轻轻拍着枕垫,或把披肩一甩,
一转身,面向窗口,竟然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
完完全全不是,根本不是。”
…………
不! 我不是哈姆雷特王子,我也不可能是;
我是个待从大臣,班排入列行礼如仪,少了我
就不成个架式;庭务扰攘,据理力争,为主子献计,
没错,那才是我辈之事。
谨言慎行,勗勉从公,终究会得到赏识。
政事纷繁,临深履薄,一点都不得差池;
发言盈庭,掷地有声,顾不得修辞是否有点含糊。
有时候,确实,不免有点不合时宜,
有时,弄得,几乎进退都有点失据。
我老了……我老了……
我的裤脚应该裁短修紧一点才是。
我应该把头发往后中分? 我是否已看不得一朵红杏?
我应该换上法兰绒白色长裤,到海滩上去趑足养性。
我听到美人鱼们歌唱应答,情深意浓,曲思是多么撩兴。
但是我知道,她们绝不会为我而唱。
我看过她们乘波弄浪往海中游去,
梳理着海水白涤飞扬的秀发,
习习凉风下在明暗忽动的水色中嬉戏。
我们在海底温室中已迷恋太久,
穿红戴绿裹藻为衣的海女们让我们流连忘返,
直到人声传来,忽然一惊,我们终于溺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