嫫啦 - 建藏的母亲 

    人们都说电影是遗憾的艺术。《西藏一年》最大的遗憾就是在片中没有嫫啦的身影。她就是《西藏一年》中主人公之一、建藏饭店老板的母亲。

    我永远都会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嫫啦的情景。在建藏饭店的大堂，一位身穿传统黑藏袍的老妇人看着我笔记本上用英文拼写的藏语单词时对我说：“你为什么不用藏语写呢？”

    我说我只想学口语，以便能尽快和人交流。

   “你这么聪明的姑娘，读和写都能学会。要扎扎实实地学，来，我教你怎么写。” 她拿过我的笔和本子，开始写藏语的三十个字母。她的手稳健有力，字迹非常清晰，有如乐谱上的音符。我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她那张苍老的面容，一根用皮筋绑着脑后的老花镜,  像她这样年纪能识字的藏族妇女实在很少见。

    嫫啦是一个非常具有传奇色彩的女人。她年轻时出家，后来被迫还俗，经区委书记牵线，嫁给了乡里的书记，他们有四个儿子，老大是建藏，一个家庭饭店的老板，老二在家务农，老三从部队退伍后成长为一名县级领导干部，老四曾经是白居寺的僧人，像他母亲一样还俗后成为一名乡村法师。

    嫫啦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培养和教育她的四个儿子。建藏告诉我，在文革期间嫫啦坚持让他好好学藏语改变了他的一生。“那时候学校里主要用汉语，藏语学的不多，我母亲觉得根本不够，她决定给我们补藏语课，”建藏回忆说。“我是家里的老大，既要帮助家里干活，又要照看弟妹。又累又饿，一点都学不进去，但我母亲逼着我学，我不学，她就打我。我不得不学。”从嫫啦教我这个陌生人学藏语的认真劲，我可以想象她是怎么教自己的儿子。

    建藏十六岁那年，江孜县政府招赤脚医生送到日喀则卫校培训。招生只考一门，就是藏语，建藏得分最高。从此，建藏开始了他的新生活。日喀则卫校毕业后，他被分配到江孜人民医院藏医科，但建藏不满足于医院的工作和收入。一九九四年，他做了一件让整个江孜震惊的决定：停薪留职，开办了江孜第一家私人诊所。

    二○○○年，青藏铁路的修建让建藏看到了新的商机，他投资盖了江孜第一家私人家庭旅店。从此，源源不断的游客给他带来了滚滚的财源。现在建藏是江孜县第一纳税大户。

    我问嫫啦，当时她知道让建藏坚持学藏语会改变儿子的一生吗？

   “我不是预言家，当然不知道，”嫫啦说，“但我坚信，作为一个藏族人，我儿子至少应该学会藏语，这是最起码的。

江孜的村庄

    在江孜的一年里，我们采访了很多人，也结识了不少朋友，他们的故事和经历都让我感动，令我难忘，但是没有一个人像嫫啦那样让我刻骨铭心。因为嫫啦和她的一家人让我看到了很多，学到了很多，懂得了很多。在嫫啦和她四个儿子身上，我看到了西藏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影子，我体验了西藏的宗教、信仰和文化的力量，我明白了二十年来是什么吸引我一次又一次地重返西藏。

    遗憾的是因为嫫啦身体状况不太好，尤其是她的眼睛已几近失明，我不能因为我们的拍摄搅乱她平静的晚年生活，但我在书中用整整一章的篇幅来讲述她的故事。我总是利用拍摄的间隙时间到那个偏远的村子里看望她。当我离开江孜前专程去和她道别的时候，我拍摄初期那些困惑我的问题也渐渐地明晰了。藏族悠久的传统文化是如何传承的？寺庙可以被毁坏，佛像可以被推倒，喇嘛可以还俗，但在人们的心中，在遥远的村庄和牧区，在嫫啦这样的普通藏人家里，不管有什么变化和挑战，传统依然沿袭着。我有幸见证了一位平凡而伟大的母性，在她的身上承载着民族的使命。

    嫫啦虽然眼神不好，但她坚持要把送我送到村口。我拉着她的手，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我们来到村子中间的神垛，供奉着南嘎村的保护神。神垛的四周是成排的转经筒。我跟嫫啦摇起转经桶，心里默念着：“愿西藏独特的精神世界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