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想起往事，琴还常常默默地念叨：十多里远的距离，为什么孩子能听见他爸爸在哭呢？”

琴，是我小学的同学，从一年级一直到五年级。然后，她辍学了。而再次看到她，已经是二十多年后了。

那是一个春天的下午，太阳暖暖地普照着刚刚有些绿意的山丘。我和家人正围坐在山路边野炊，无意识一抬头，看见从山上下来一个女人，推着自行车，车子因为山路的陡峭和崎岖而显得趔趔趄趄，而当她走近了的时候我才看清，她是到山上捡拾干柴的。路过我身边的时候，她看了我一眼，而就在那一瞬间，我从她那一脸的雀斑里，看出了孩提时代的那个琴的模样。只是在那张脸上，增添了很多的皱纹，很多的无奈，很多的沧桑。

我试着叫了她的名字，然后连忙起身和她简单地聊了几句。我想让她坐下来一起吃顿饭，她拒绝了，说要赶路，十几里远，说晚上还要做饭喂猪。

望着她蹒跚的背影，我想起了同样也是我俩小学同学的泉和翔，以及翔跟我说过的那些往事，我的眼睛禁不住湿润了。

辍学后，琴回家务农了，因为母亲早逝，她又承担起了家务，照顾体弱的父亲和几个哥哥。

再后来，她长大了，嫁给了同学泉。

其实小学时，她和同桌的翔就很好，同在一个村，又是邻居，上学放学总是一起。翔家很爱捕鱼，所以翔就经常带一些尺把长的小干鱼来上学。而每次带着鱼来，都是只给琴。即使很多男同学都争着抢着想要一条半条的小鱼吃，但是无论怎么央求，翔就是不给，除非几个男生一起将他按到，强制执行。那个年代，我们是看不到零食的，所谓的零食，也就是放学后，装上一兜面瓜籽、葵花籽或者毛葱什么的一边玩一边吃着。

那个时候，尽管大家都还小，但是懵懵懂懂得都觉得琴就是翔的媳妇，有几个淘气的男孩还真就这么开过他们的玩笑。听到这些玩笑的时候，琴和翔都并不生气，而是一笑了之。笑的时候，琴就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脸上当初还不太显眼也并不太多的雀斑并没有让人觉得碍眼。

琴后来没有嫁给翔，而是嫁给了泉。

上学的时候，泉就很聪明，数学学的尤其好，而且你根本看不到他学习，但是每次考试，他的数学成绩都是班级第一。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泉没有读完高中，而是选择了回乡务农。成绩并不如泉的翔则在高中毕业后考上了一所中专学校，后来分配到城里上班了。

结婚后，泉和琴生了个儿子，汇集了他俩的优点，长得胖乎乎笑眯眯的很精神。儿子六岁的那年，泉承包了一个采石场，销路还不错，家里过得也很富裕。泉每天起早贪黑经营者采石场，而琴就在家料理着家务，照看着孩子。由于小时候不得不辍学的缘故，琴对于儿子的学习非常重视。尽管没有现在的条件，但是琴总是不时地教给儿子一些儿歌或者古诗，所以小家伙不仅精神，还很聪明。

事情发生在秋天的一个下午。琴在村子东头的河边洗着衣服，儿子就在不远处和几个小伙伴嘻嘻哈哈地玩耍着。河水很清，琴将泉早晨换下来的衣服放在那块青石板上用劲地揉搓着。琴喜欢干净，琴不怕累，琴从小就在苦活脏活里长大。因为泉给了她爱情，给了她幸福，给了她儿子。

太阳移到西山的头上了，西山的脚下就是泉的采石场。琴的衣服洗完了，她一边收拾着洗好的衣服，一边抬头望了望西山。隔着十多里远的距离，西山只在村落的房屋上露出一抹起伏的暗绿，而红红的落日却在琴的脸上映满了霞光。就在这时，她那不知在哪里戏耍够了的孩子跑了过来，满脸的惊恐。琴连忙问：“怎么了？”孩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妈妈，我听见爸爸在哭。”琴狠狠地在孩子的屁股上打了一巴掌，“胡说，你爸爸在采石场，不要说不吉利的话。”尽管琴这样说，但是心头也禁不住一阵发冷。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泉从来都是干完活晚上回家才换衣服的，而今天早晨临出门前，却从里到外都换了个遍。想到这里，一种不祥之感突然让琴打了个寒战，她赶紧拉着孩子往村里走，刚走出几步，就见迎面急急忙忙地跑来几个人。见到这情景，琴的心绷得更紧了，仿佛那颗心就要蹦出嗓子眼一样。过来的是同村的几个人，一见面，他们就拉着琴往西跑，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地说：“不好了，泉出事了。”琴只跑了几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琴醒来的时候，在西山的脚下。泉的遗体已经被从碎石堆里挖了出来。他是被从山上滚落下来的碎石砸中后埋在乱石堆里的。

琴哭了很久。

泉入殓的那天，琴抱着儿子为泉送葬，奇怪的是，泉的儿子并没有哭。

又过了几年，在好心人的帮衬下，琴又组成了家庭。虽然生活并不宽松，但是夫妻俩省吃俭用让儿子上完了高中后，又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重点大学。

而我听说，过了这么多年以后，每当想起往事，琴还常常默默地念叨：十多里远的距离，为什么孩子能听见他爸爸在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