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泡小泡

本以为，跟周先生不会再见了。

甚至，在周先生再次联系我之前，我都已经忘了，生命里面，还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那天，去一个好朋友家吃饭，回来路上，有一个人，在交友软件上跟我打招呼，问，你还记得我吗？

我说，我应该记得你吗？

他说，我觉得你应该记得。

只是这样一句，我便猜到，这个人就是周先生。

因为只有周先生，才会如此自信，总觉得全世界的人，都该对他过目不忘。

周先生玩交友软件，从来不敢放自己的照片，很多年前，他就跟我说过，当同性恋，可真是耻辱，只是，明明觉得耻辱，却又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我们两个，相互加了微信，他的朋友圈，内容很多，可惜，大部分我都看不太懂，近来的他，好像很喜欢关注政治，又或是社会新闻。

也许，只是想用这些，来掩饰自己同志的身份。

周先生开始跟我用微信聊天，他先是发了几张近照，这几年来，坚持跑步，瘦下来三十多斤，你如果再见到我，一定不会认识。

我说，难得你能坚持，这样子，对身体总是好的。

他说，可惜瘦了，身体还是很差，最近几年，药吃的，快要比饭还多。

仔细想想，周先生今年，应该已四十多岁。

十几年前，我们刚刚认识，周先生对年龄，很有隐瞒，后来，还是我偷看了他的身份证件，才知道他，刚好比我大了十岁。

周先生当年，喜欢开车，每到周末，便开车载我，去一些我没有去过的地方。

当时的我，非常渴望，能有一份稳定感情，于是便问周先生，我们这样，算是什么？

反正，最好不要去想这个问题，毕竟到了我这个年纪，结婚，是逃不掉的事。如果我现在说了我们是什么，到时候，还不是落个不负责任？

周先生这样说，让我有些感动。

以至于后来，他在机场附近，租了一个很小的房子，带我到那里过夜，我也觉得，他是个很有担当的人。

周先生的下体，不是很大，他的欲望，倒是很强。

那个小房子，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其实我从来就没有印象。

因为每次，我们到那里去的时候，已是深夜，周先生停车，让我尽量不要发出声音，他说周围，那么多邻居，随便被哪一个看到，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我们两个，窝在小房子里面，窗帘拉得很严，做爱的时候，周先生不准我叫，他自己想叫，也都拼命忍着。

偷欢，当然不能随心所遇，要不然，就没了偷了乐趣。

有一次，周先生笑着，突然这么说了一句。

我的心里，却不自在了起来，我是把周先生，当成恋人来对待的，而他把我，只当成是偷欢的对象。

后来，我便对周先生说，要不还是算了，我想找个人，踏踏实实，谈一场恋爱。

周先生问，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每次出国，我不是都带了礼物给你？

难道你忘了，那次我在泰国，那么远的地方，还打国际长途给你，只为了听一听你的声音？！

周先生说这些的时候，眼睛是红的。

我知道，他是真的急了，也许，他对我，也是真的好吧。

那次以后，我们又交往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某日，周先生说，我要结婚去了，我结婚后，那个小房子，还会继续租着，你如果愿意，那个小房子里，就还会是我们，你如果不愿意，我便只能找别人去了。

我还记得，周先生说这些的时候，我们两个，正面对面坐着吃饭。

小餐馆，快到打烊，除了我们，再无其他客人。

我开始哭，质问周先生，以前的话，难道都是放屁？我对你来说，只是那个小屋子里面，一个用来发泄的工具？

周先生无奈，却不多做解释。

他只是说，你还年轻，有很多事，总会想得绝对，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应该就会理解我了。

后来，我的确是到了周先生当时的那个年纪，只是他的做法，我还是没能理解。

对周先生来说，我就是一个性工具吧，至于感情，就算用久了的车钥匙，也会生出几分，我把那些，看得很重，而周先生把那些，看得很轻。

那次分手，没过多久，我便毕业，开始工作，也开始新的恋情。

四五年后，突然一天，接到陌生电话，对方一开口，便问，还记得我是谁吗？

我说，我该记得你谁吗？

他说，我觉得你一定记得。

周先生，用了这么笃定的语气，事实上，我也的确是很没有出息，他才刚一出声，我便想起了他。

跟周先生，约在一个新疆饭馆吃饭，我说，这次我来买单，我已经长大了，已经有了买单的能力。

周先生并未客气，而是跟我聊起，他那次未能成行的婚姻。

本想着，对方是个空姐，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多半的日子，都飞在国外，那样的话，就算是结婚，我也还有些自由。

可是女人，一提到结婚，竟然就放弃了自己。

非要辞职，留在家里相夫教子，真不知道，谁会把这种愚蠢的想法称为美德。

最后，还是算了，混混噩噩，不知不觉，又在外面，游荡了这么多年。

你还记得吗？当年的那个小房子。

早就没了，拆迁，现在那里是一片工地。

几年不见，周先生变得很是多话，他一直在跟我聊着他的私事，家庭，跟父母的吵架，婚姻，又或是交过了几个以结婚为目的的女朋友。

那一顿饭下来，我几乎了解了周先生全部的人生，而他对我的现状，连一句都没有问起。

后来，我问周先生，你就不想知道，我现在过得怎么样吗？

他说，你应该过得不错，所以，我就也不必问了，我们保持联系，最近心里面，乱糟糟的，想找个人说，都找不到。

多年不见，周先生没有再把我当成他的性工具，而是改变功能，让我做了他的垃圾桶。

我们两个，后来又见过几次，他都是发同样的牢骚，甚至，还会喝到烂醉，看上去，活像个失败中年。

要不，我们就这样算了吧，我有我自己的生活，显然，你也并不想关心我的生活。

我跟周先生这样说了一句。

他像几年前一样，着急的，眼睛都红了起来。

你这个人，到底还有没有良心，想当年，你初到北京，连天安门在哪里都不知道，要不是我，你还不就是个没什么见识的乡下孩子？

现在，我有了痛苦，你以为，我不会去找别人？

之所以找你，还不是因为对你信任？！

周先生那天，又喝了很多的酒，他一说话，满嘴酒气，熏得我肠胃难受。

当时，我没有理他，可是下次，他又约我，我还是贱贱地跑了出来，听他牢骚，听他说人活着，可真他妈没意思。

四五年后的这次重遇，跟周先生之间，再没有了身体纠缠，只是精神上，反而纠缠得厉害。

周先生说，过一阵子，我还是想要结婚，这一次，倒不是为了应付家人，或是对谁有个交代，而是想着，也许婚姻，能挽救我的生活。

周先生这样说着，便不再联络我了，我想，他这次终于是去结婚了吧，年近四十，也真是该去结婚了吧。

从那以后，我的生活里，再没有周先生。

我又换了工作，换了恋人，后来，开始了长时间的单身。

这一次，周先生再次与我联络，好像又变了个人。

他总会在深夜，发一些色情图片给我，那些图片，不知是从什么途径得来，总之，看上去并不诱惑，反而带了些恶心。

他开始问我，想不想尝试3P，或是有没有兴趣玩一个人妖？

对于这样的问题，我总是选择回避，假装都没有看到，直到他说，我看你的朋友圈，五光十色，现在的你，是不是真的快乐？

不知不觉，已经十年过去，周先生总算在意起我来。

只是，这样的在意，对我来说，实在太晚，已经没有任何的重量。

跟周先生说，我现在的生活，还算稳定，在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有一个人，也想要认真对待，过一阵子，可能会同居。

周先生问，你怎么还跟男的搞在一起？

难道，你就不想结婚？

难道，你就不怕老了以后，会孤独吗？

难道你真以为，爱情会是生命的全部吗？

我说，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事，怕了也没用，想了，更是没用。

连着几天，周先生没再与我联系，后来，又开始在深夜给我发各种色情图片。

每次醒来，看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头像，在凌晨两三点的时候，发过来的微信，都会想起，周先生那张虽然瘦下来，但已经苍老的脸。

一个人，要有多么孤独，才会深夜不睡，靠给人发色情图片，来慰藉自己的欲望和灵魂？

一个人，总是这样煎熬着自己，难怪会说，这些年，吃的药比饭还多。

有一晚，周先生突然，又发了一条微信过来，问，现在方便过去找你？我想做爱，约了几个，他们都不理我，你就当是救我，好吗？

那条微信，我的确是看到了，但就是没有回复。

我不想说不好，当然也不想说好。

我只是在想，这一个我认识了十年的人，我到底有没有真的认识过呢？

这一个我认识了十年的人，我们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好好地说过一声告别？

那天晚上，我删了周先生的微信，他再加我，我应该也不会通过了吧。

半睡半醒间，做了个梦，梦见第一次跟周先生见面，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奇怪的小心，他在我耳边，神秘地问，你跟男的搞过吗？

他的样子，就好像在问，一件特别见不得人的事。

我说，男人和男人之间，一定要用“搞”这个字吗？男人和男人之间，难道就不能相爱吗？

他突然就笑了起来，好像是那种看透了人生无常的冷笑。

你啊，还是太小了，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会明白，自己的这个问题，有多么可笑。

后来，我的确是到了他当时的那个年纪，只是，我真不觉得这个问题有多么可笑。

反而，是更严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