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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秋天,我和妹妹去桂林旅游,旅游团里有三个70岁上下的老太太引起了我的注意,她们三人形影不离,笑声不断,永远有说不完的话。
有一次吃饭的时候和她们坐在一起,我便问她们是不是姐妹?有一个普通话讲的很好(她们讲白话)的老太太笑着对我说:“我们当年是中学同学,后来一个去了香港,一个留在了家乡,我去了湖南。现在,我们三个都是单身,她俩的老伴先后去世了,我已经离婚20多年了。阿姐(指香港老太)把我们招集一起,要出来走一走,钱是她出的。我们商量好了,过两年,我们一起住进老人院,大家在一起,好好享受一下生活呢。”
老太太的话音刚落,餐桌旁的团友们全部鼓起掌来,她们三人幸福地微笑着,头上如雪的白发闪闪发光。
我的心砰然一动,原来晚年也可以如学生时代一样,和伙伴们一起过上集体生活,而在这种年龄里,你会知道有限的生命可以和哪些人为伴,晚年的志同道合,足可以让生命在安详中升华呀!
我希望晚年也能和这几个老太太一样,和好友共度集体生活。因为我就是个喜欢集体生活的人,这可能和我早早过上集体生活有关。
我12岁那年,父亲调到了一个偏僻的林场做场长,那里连高小都没有,我便从原来的索伦镇小学转到林业局中心小学住校。远离了疼爱自己的父母,我一点点学会了料理自己的生活,洗衣服,缝被子,用饭盒在铁炉子上焖饭。记得有一次我在滑冰时将自己的黑裤子膝盖处磕破了一个洞,我就打了一个补丁,因为没有黑线,就用白线大针小线地缝上了。到火车站去玩,一个老头看到了那补丁就笑:“孩子你是住校的吧?这黑裤子不能用白线缝,快回去用墨水染上。”那时候年纪小,不知道美,照样穿着白线黑补丁的裤子到处跑。
刚住校时特别想家,但时间长了,就喜欢上了这集体生活。吃完晚饭后,和要好的女同学散步,爬山,说那永远也说不完的悄悄话,真是一种享受呀!每每放寒暑假,和家人欢聚的新鲜劲一过,我就开始想校园,想同学,最想的还是集体宿舍。我们十几个女同学睡在一铺大炕上,钻进被窝后的一小时前,可以听到那么多故事:小云说她爸爸上山打火,在野外露营时只觉得身下硌的慌,第二天早上一看是个脱落的鹿角,卖了200多元钱:小秋说她哥哥在树荫下乘凉时只觉得屁股下发凉,站起来一看原来是一条蛇盘在那里;小玲说她今天买了一本小说,叫《军队的女儿》,故事好看极了。于是大家纷纷向她借,最后排好了顺序,明天谁看,后天谁看……
这样的集体生活一直到初中毕业。毕业之后,我们全体同学统一分配到农场,后来是林场,集体生活一天也没停止。只是原来的房子变成了山间的帐篷,上课变成了劳动,每天出工回来,大家围坐一起,吃什么都是香的。砍树的工具自然是斧子,每每休息时坐在溪水边,男生们不仅自己用磨石磨斧子,还要给女生磨。但彩霞从不用男生磨,她磨的斧子比男生的还锋利,她对女生们说,这又不是什么学不会的活儿,自己学会不憋手。在她的影响下,我和几个女生很快就学会磨斧子磨刀了。
我至今还怀念帐篷里的岁月,我们每个人的床前都挂着一盏自做的油灯,在那盏如豆的灯火下,大家坐在一起聊天,织毛衣,想着难以预测的未来。深山老林里时常响起夜半狼嗥,但身边有这么多伙伴,大家没有一丝害怕,男生们有一次还套住了一只狍子,美美地改善了伙食。
帐篷里的岁月历经了三年半,我和三十几个女工,集体被送到外省的卫生学校学护士,毕业后,我们共同从帐篷里走出来的五个山里女子,被分配到同一家医院工作,虽然工作在不同的科室,但难得的是我们住在同一个宿舍。每一个夜晚,我们都在交流白天的见闻,一个人谈了男朋友,一定要获得其余四个人的通过,我们有永远说不完的知心话儿,宿舍,成了每个人心灵的港湾。那时,全医院的人都羡慕我们五个人的友谊是“铁板一块。”。在毕业四年之后,除一人先结婚之外,我们四个人在一个月内“集体出嫁”,一时成为医院的佳话。
按当地习俗,新娘子要在婚后第三天回娘家,我的家在外省,我便选择了回集体宿舍,那一天,我受到了极为热情的款待,享受了亲人一样的温暖。
其实,在我的血液中,我也同样流淌着安静的气质——比如为了写文章,我会非常自觉地封闭在家,一连几天不接触外面的世界。一个人静静地看书、写作、发呆,也真是妙不可言的享受。但我毕竟是一个俗人,如果让我连续一周不出门,之后,我即便不去会朋友,也会冲向闹市,去人多的地方去走、去逛,人声鼎沸时,心灵就会被浓浓的生活气息所感染、所冲击、所沸腾,先前的寂寞感一下子不翼而飞了。
那年,因为丈夫不同意我来深圳,我又不想放弃事业的抉择,只好无奈地结束了17年的婚姻。到深圳后,最初我住进了10个人的集体宿舍,室友们是清一色的女孩,难得的是,女孩们都很喜欢我,我和她们一起逛街,聊天,全然没有年龄上的隔阂。她们每日叽叽喳喳的笑语,呈现出一种热烈的颜色,我的生命在这种颜色里流转纷呈,生生不息。
半年之后,三妹一家来到深圳,继而,小妹夫妇也来了,有四年多的时间我们三家住在一起,共七口人,我没有自己的房间,只有一张书桌可以独享,我钟情这充满着浓郁亲情的生活方式,什么都不用怕,什么也不用担心,我和亲人们息息相通,伸手就可以触到。我尤其喜欢雨天或深圳冬季少有的冷天,那时,姐妹三个围拢一起,炒几个菜,温一壶酒,慢慢地饮,我们回忆小时候的趣事,想父亲母亲年轻时的样子,那些让记忆充实的东西,就是生命的重温呵!我在这样的环境里也照样写作,背后是晃来晃去的小外甥的影子。
后来我和妹妹们都有了自己的房子,有了自己的一方空间,尽可以品味宁静。但我时不时地怀念和妹妹们生活在一起的日子,一年中有那么几天,我们姐妹们依然会凑在一起住上几日,当人生已到中年,心灵也如一瓶老酒,色彩是沉静的,味道是醇厚的,每饮一口都是风情万种。
2004年初冬,我回到了久违的故乡,和初中毕业已经35年的同学们相聚,一日,我们几位同学驱车去当年劳作的农场所在地去看望留在那里的朋友,在我的提议下,大家来到了昔日农场旧址,令人惊喜的是,虽然农场的一切荡然无存,譬如那条潺潺的小溪干涸了;譬如那片松林空旷了;譬如那绿茵茵的苗圃没了踪影……但那1969年的集体宿舍——我们住过的那土坯房还在,那一刹那间,我们年已半百的昔日男女同学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眼前这间没有人住、已近倒塌的土坯房,是我们走出校门之后的第一个驿站,最初的青春在这里姿意地挥洒着,那段日子虽然缺吃少穿,但我们用温暖的心灵捂热了生活,眼前的淑云就是在这里和我们的同班同学文祥恋爱、结婚的……
往事飘然降临,我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托起,恍然间,我看见从前的伙伴收工回来了,女生们涌到水井旁,一边说笑一边梳洗;男生们冲进了篮球场,生龙活虎地追逐着……
驱车回去的路上,大家默默无语,个个沉浸在对往事的回忆中。我在想,虽说我们这代人比今天的年轻人多吃了数不清的苦,但我们也最知道珍惜生活,我们最早是在集体生活中学会了爱,学会了信任,也学会了欢笑,那些自小在一起同吃同睡的人,不也是亲人吗?我永远忘不了那年读卫校,盥洗室里摆着全班同学40多个脸盆,从小学到中学一直和我住在一个宿舍的周秋华居然准确无误地点出了哪个脸盆是我买的,我个人的喜好她了解得一清二楚。那一刻,我心中是说不出的感动。
“唉,真想再过过集体生活呢……”有人发出了这样的慨叹。
“有可能,我们还可以一同去老人院的……”这是我说的,我一下子想到了在桂林三个老太太聚在一起旅游的一幕。
有女同学热烈地响应了。
突然间,我觉得生活又有了一个新的期盼:那就是待我到了一定的年龄,我也要和一个或者几个要好的昔日好友共同住进老人院,倘若上天慈悲,赐给一个好身体,那我们又可以如童年一样朝夕牵手,老年配上老友,正是光明的时代——那些天堂般的过去是将我们同生活连结在一起的纽带,我们将享受生命最后的安宁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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