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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沉吟(四十六)

(2010-05-11 21:39:40)
标签:

娱乐

分类: 小说

 晦暗不明的天际,一弯弦月融于熹微,沉入一泓泉水。
  夜景阑珊。
  “一梳梳到尾,二梳共齐眉。”
  惨淡的天色笼不住艳红,四更本是酣梦时候,如今不止她,恐怕整个云都都醒了。
  月下静静地坐在妆台前,任一位面带福相的官家夫人为她梳头。
  “三梳儿孙满,四梳富贵临。”
  据说新嫁娘可以沾上梳头妇的福气,据说这位夫人是允之亲自挑选出来。那,她真的有福么?
  月下若有所思地抬眸,铜镜的照影虽有些扭曲,却也看得出是个富态十足的妇人。这妇人端着笑,圆圆的眼睛略有皱纹,想必年轻时也是引人遐思的好相貌。她一直笑着,眼中的一切真如此美好么?
  月下垂眸轻叹,她做官时对这妇人的夫家有所耳闻。虽然家泽殷厚、儿孙绕膝,可在她眼里这位祁夫人却算不上有福,甚至可以说是不幸了。同十多个女人共侍一夫,还要装出大方贤淑,这有什么好?
  她还在仔细打量,就见镜中人想要去掉她的额坠。
  “就这样。”月下按住额前的弦月。
  “是。”妇人掩饰住讶异,转瞬露出笑纹,“这么特别的发式妾身还从未瞧过,娘娘心思奇巧,王上看了定会喜欢。”
  见她误会,月下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辩解。因为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剪了刘海也是为了他,只不过目的不同罢了。
  “好风如水千巧夜,掬月殿里无人见。
  十年情动梦未觉,眠花枕月共翩跹。”
  女人们兴奋围来,争相吟着这首由王亲作的催妆诗。
  “这般王宠!”她们如是说。
  可是催妆声声,抒的是他的情,写的却不是她的意。月下面色依旧,让人看不出悲喜。
  祁夫人暗叹她的不知福,拿起王赐的玉搔头,见势就要拔下她头上那支过于朴素的白凤簪。突地,纤影陡移。
  “够了。”澄澈的眼沉沉一凝。
  “是、是……”被看的头皮发麻,祁夫人裙下微颤,不自觉地低下头。
  宽大的裙裾如水般自地面流过,灿烂的嫁衣几将晨曦燃尽。行行重兮重行行,她迎风走着,凤簪清鸣在热烈鲜艳的喜气中鸣出几分从容淡定。几缕淡色发丝偶尔跃进眼帘。她眉头不皱,熟门熟路地将其藏进黑发里。
  进了中堂她的心跳不复平静,座上的兄嫂眉头一直皱着,她知道这个抉择他们不认同。早上当她从祠堂里走出的时候,静候已久的哥哥颇为诧异。那一刻她便知道,哥哥与修远的同时出现绝不是巧合。
  原来啊,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已经为她铺好了路。只不过这条路她不能走,因为他们将为此付出太多。而这样的代价,恰恰是她最在乎的。
  所以,就让她最后任性一回吧。
  “哥哥,嫂嫂。”她曲膝奉茶,“卿卿自幼失怙,在我眼中兄嫂若父母。”
  月箫略过茶,伸手就要将她搀起。
  “哥,让我说完。”她抬起头,满眼波澜看得夫妇二人一时愣怔,“这是我选的路,你们千万……不要自责。”
  “妹妹……”淡浓情动,将她搂在怀里,“委屈你了……”
  “嫂嫂,哥哥他自小面薄,肉麻的话他说不出,你千万别怪他。”
  “嗯,我明白。”泪眼婆娑中,淡浓见她笑得朦胧。
  轻轻地,月下退出馨香的怀抱,将兄嫂的手叠放在一起:“哥哥,千万要守住嫂嫂、守住这个家,爹娘的悲剧不能再在你们身上发生了。”
  你们?这话有些怪,让月箫感到一震心惊:“卿卿!”
  “我的未来一定会好,哥哥你要继续相信啊。”她眼眉弯弯,不像是敷衍。
  “娘娘,吉时要到了。”
  月下向后看了一眼,随后压低声音:“寂寞不过帝王,可是哥哥你要比允之还要寂寞。”
  浓眉入鬓,略有挑起。
  “握重兵而善终者,唯寂寞一途耳。”
  一语点醒梦中人,眼前女子同记忆中那个早熟的孩子重叠起来,纵使相貌改变可那双聪敏的双目却依旧清澈如许。月箫后知后觉地叹着,原来被保护的一直是自己啊。
  “还好,寂寞有嫂嫂与你分担。”双手握了又握,半晌像是下定了决心,她陡然放手,动作快的与其是在回绝别人不若说是在说服自己,“别了,哥哥。别了,嫂嫂。”
  不回头,绝不能回头。
  她冲到门边,刘海垂在前额,于双目间投下阴影。
  “姑姑!”小小的人儿扑面而来。
  “彦儿……”她瞅着膝下,睫毛分明挂着水滴。
  “好漂亮!”小人儿崇拜地仰望。
  她浅浅弯眸,水滴瞬间落下。
  “娘娘,吉时到了。”
  喜娘再催,小人儿警惕地抱住她的双膝:“姑姑不要走。”
  “姑姑不会走。”她蹲下身,爱昵地亲了亲小脸颊,“今天是庙会,姑姑只是去扮天女娘娘。”
  “真的?”他两眼圆圆,心中更崇拜。
  “真的。”
  “嗯,姑姑去吧,彦儿在家等你。”小人乖巧地松开双手,“早点回来哦!”
  她一步一回首,望着童稚的笑颜一时泣不成声。
  彦儿,对不起……
  惊红满地,心生荒凉。
  原以为能平静地面对,笑着说别离,可没想到啊……
  掩面的珠帘叮叮咚咚地响着,跨过红门清水在身后泼洒。
  “嫁了!嫁了!”
  喜娘们大声唱和,一盆水代表了无奈的结束,以后她就不是韩家人了。
  出了门,搀扶她的变了人。作为手帕交,如梦如愿站在她的左右,“现在回头还不晚。”
  她闻言笑开:“姐姐,谢谢你来送我。”
  “卿卿,不要做傻事。”喜乐爆竹转移了他人的注意,如梦扶着她一步步走向雕梁画栋的凤台。
  “姐姐。”
  “嗯?”五指扣住手腕,如梦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手掌带着薄茧,全不似官宦千金的细软娇嫩。
  “雷厉风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虽看不清帘下的秀颜,可由轻柔的语音也能猜出她此刻的表情。
  “下月我们就成亲。”说到他,如梦难掩温柔。
  “那小妹就放心了。”
  这段路不长,可她们走的极慢,像是要永远继续下去似的。
  “娘娘,该上车了。”
  转过身,她慢慢拨开如梦的搀扶。
  “卿卿……”
  “待允之称帝后,让雷厉风辞官。”
  含在口中的话突然哽住,如梦望着帘后的精眸一时愣怔。待醒来,那镶云绣凤的滚边已从她的身边淌过。
  “为何?”如梦喃喃低问。
  踏上的绣鞋微停:“不适合。”
  什么?
  “到时候姐姐就明白了。”
  “那……”她刚要追上,却见送嫁的队伍已经启程,“卿卿呢?”
  望着如云的红绸,如梦久久不能言语。
  未曾饯别,香尘已隔。
  还能再见么,卿卿……
  宝马香车雕满路,淡淡的晨光挂在锦缎妆成的树上,举目是俯首的百姓。
  十里艳红妆,有谁能嫁的比韩月下风光?
  好像,好像有人可以媲美。
  她偏头想着,对道边的祝贺与礼拜全然不理。
  对了,是她啊。
  梦湖之下,她一梦黄粱。五百年前,那个女子嫁的也是同样风光。
  合上眼,月下几乎可以看见那双了无生气的眸子。
  水眠月嫁的绝望,而韩月下却不怅惘。
  她蓦然睁目,灿烂朝霞映入眼中,宛如前世的双目哪还有阴影。
  果然,命运还是要攥在自己手中啊。
  双手握紧、握紧,额上的昙花却在凋零……
  她是第一个,很可能也是最后一个由朝门进宫的王后了。
  下了凤台,她走在雕龙刻凤的中央王道上。
  这条路她再熟悉不过,过去的半年她连升四级,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开始时她认为允之逼她入朝,只是看上了自己的小聪明。可经历了许多后她才明白,原来他是在勾起自己对权位的兴趣。
  万仞青空下,宫殿巍峨而壮丽。
  从十年前他就看出来了吧,她不是一个安于庭院的女子。所以他诱她易钗而弁,任她翻云覆雨,不过是想让她贪恋罢了。若不是因为年幼时的遭遇,她说不定真会落入陷阱,在左右人和被左右之间汲汲营营。
  踏入正殿,满朝文武跪伏了一地,御座上的某人早在她步入的那刻站起。
  她不疾不徐地走着,心如止水地望向高台。
  真可惜啊,允之,破了你的算计。
  “云卿。”脚边一声唤,带着压抑的情绪。
  她耳力极好,可就算听见又怎样。
  元仲,这样对你我都好。
  她垂眸走过,忽略了长长裙裾边那只想要攫取却又极力克制的手。
  “云卿……”
  拾级而上,与面带春风的那人越来越近。不待她走完最后一级,右手就被不容拒绝地握紧。
  “终于等你了,呵呵~”带着按捺压抑的声音吹拂在耳边,勾住她的腰,凌翼然带着她睥睨座下,“感觉到了么。”
  风牵起两人的衣襟,鼓扬的长袍交织在一起,如此艳丽。
  “这就是高处的滋味啊~”五指穿过帽帘,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可是这里还不够高,卿卿你看到了么,天上的浮云终有一天会在你我脚下。”
  “允之。”她撇开脸挣出他的掌控,眼中带抹怜悯,“高处不胜寒。”
  “你我相依,岂会有寒意?”
  他不懂,她叹息。
  “今生,我允你一个天下。不论几多红颜,能站在我身边的就只有你。”
  什么时候他才会明白,她不是他的弱水,而他也不能只取这一瓢饮。
  ……
  南风有意绿灯树,星汉西流欲下来。
  宫中华灯初放,处处洋溢着喜气。黄袍下的步履有些急,他目带桃花流转出无限风情。
  离寝宫愈近,胸口的酒气就愈发浓郁。密密痒痒的酥麻感自肌理弥散到心间。
  这样的夜,如此的月,他只浅酌了两杯就已微醺。
  急切地,他跨进殿门,下意识地寻找起来。
  “允之。”
  这一刻,他已沉醉。
  深深凝着倚窗赏月的美人,凌翼然迈出沉稳的步子,可微颤的指尖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情。
  “卿卿。”他迷恋地唤着,刚要揽上纤腰,就见月下退到一侧。
  “坐。”她主动邀约。
  见她如此自然,凌翼然挑了挑眉,眼中带抹玩味:“茶?”
  “饮湖烟雨。”她斟了一盏,放在他面前。
  “洞房花烛夜品茶,可不是个好主意啊~” 凌翼然瞥了一眼,轻滑诱道。
  月下只淡淡一笑,为自己也斟了一杯:“请。”
  看着她悠然品茗,凌翼然不禁虚其双目。
  “放心,茶中没有药。”
  “即便下了药,你也逃不了。”他轻哧着,嗫了一口,“我道你怎会乖顺出嫁,原来是藏了后招。”他倾身靠近,眷恋地抚上她的面颊,“可就算你处处提防事事算计,我还是如此倾心啊。”
  一反常态,月下并没有躲开他的抚摸:“先王驾崩的时候我在。”
  “哦?”凌翼然漫不经心地应着,执着于她的柔顺。
  “你的母妃是被废后害死的,她中的是昙花一现。”
  “哼。”凌翼然一撇嘴角,“卿卿,你若想转移注意,就再别说我已经知道的。”
  “昙花一现无解,允之也知道?”
  “不是无解,而是愿不愿解。”手指滑到她的唇边,来回地抚着,“这就是你的后招?让我有点失望啊~”隔着方案,他探过身去,眼中只有那如花樱唇。
  “允之可愿解?”
  眉头一蹙,他与她近在咫尺。
  “子虚乌有的事情。”这样的问题他拒绝。
  “如果是真的呢?”
  那双眸子太过淡定,看的他一阵心虚:“这不好笑。”
  “我同意。”她解下额坠,露出落蕊的昙花,“一点都不好笑。”
  他瞠大双目,转瞬却又收起破碎的神情:“哼。”他冷冷笑道,“这招倒让我刮目相看了。”停摆的心跳还没恢复,他下意识地抗拒。
  “允之。”她轻轻唤着,露出倾城一笑。
  眼中,那朵残花幽幽一颤,仅存的几瓣凋零了其中之一。那般袅娜,好似随风,缱绻的不可思议。
  “不……”他捧起那张小脸,恶狠狠地盯着她的额面,“不要再玩这种诡计!”
  “还要我笑么。”说着,她又要勾唇,却被他抱得紧紧。
  “不要……”耳边声音戚戚,“不要再笑了……卿卿……卿卿……”他绝望地喃着,好似溺水的人抱住圆木,一松手就会丧命。
  “放了我吧,允之。”
  “不……”
  “那,救我?”
  长身微僵,连呼吸他都变得极小心。
  “不能的,我明白你不能。”轻轻地拍着他,月下难得表现出亲昵,“允之的心中有千山万水,有神鲲天下,你会是最伟大的帝王。”
  “卿卿……”
  “放了我吧,允之。”
  埋首于她的颈窝,凌翼然执着地不愿放手。
  先是母妃,再是卿卿,他隐忍了这么久。终于,终于柳暗花明,可为何还是这样的结局?
  为何!
  凌翼然收紧双臂,早已干涸的泪腺又已丰盈。
  为什么……
  “允之,先前我因感恩你救了哥哥,而与你并肩。其实,我并不喜欢朝事,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你该告诉我。”他哑哑开口。
  “告诉你能改变什么?”
  “……”他想开口辩驳,却发现她更了解自己。
  “看起来你凡事随我,实际上却处处紧逼。丰云卿因你而死,而韩月下的悲剧与你也脱不了干系。”
  挣出他的怀抱,她目光清浅,看得他有些内疚。
  “允之,我不欠你了。”
  这一次,反倒是他亏欠了。这般美丽的容颜,如此聪敏的女子,令他辗转反思,唯一可以进驻心底的人儿。
  情意再浓,终是一场梦。
  他垂着头,双手在身侧紧握。
  不是无解,而是愿不愿解。
  想起自己的话,凌翼然不由嗤笑。亏他还怨了父王好几年,原来他也不过如此。如今他唯一能胜过父王的,恐怕只剩一途。
  “如你所愿。”怎么发出声音,怎么放开双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我放你走,卿卿。”
  闻言,她欣然。
  “不要再笑了。”他偏过身,强迫自己不再看她,“你赢了。”指尖没入掌心。
  “允之,最后允我一件事。”
  “你说。”
  “请对我哥哥留情。”
  他猛地回望。
  “在你称帝后,给我哥哥、给韩家留条后路,好么?”
  “哈哈哈哈~”他含泪笑着,笑得前仰后合。
  突地,他止住笑,直勾勾地望着她,好似怎么也望不够:“果然啊……”喉头颤着,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懂我的只有你。”
  “允之……”
  “我允你。”
  “谢谢。”
  “城璧。”陡然间,他拔高嗓音。
  殿外黑影如织,好似下起了漫天大雨。
  “主上。”
  “放她走。”
  “是。”
  “走吧,卿卿。”凌翼然合上眼睛,几乎是在咬牙忍耐,“再晚,我会改变主意。”
  “珍重,允之。”
  他猛地睁开眼,身侧已空无一人。
  举目是高远的苍穹,他独自一人望了很久。不知望到什么时候,他苦笑着撩袍坐下,一口一口品着冷茶。
  今夜,杯中的月光如此醇美,却醉不了他。
  “不如不遇倾城色。”
  思想的空间,不断减少着文字。
  原来,有种寂寞叫做成全。
  ……
  月下沉吟,念谁?谁念?
  如今,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在不远处,而她却有些情怯。
  二十念名为一瞬倾,二十瞬名为一弹指。(《摩诃僧祗律》)
  偷偷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恍然一梦,如过千年。
  月迷津渡,徘徊的男子终于发现了她。紧紧相拥,这一刻她的温婉有了归宿。
  “修远。”她笑有深意,道的决绝,“如今我只有你了。”
  双手穿入她的发间,夜景阑疼惜地吻着,轻柔的唇像是要将她印在心底。
  夜风摇曳着青荇,揉碎了一泓碧水。岸边,两人相偎相依,好似神仙眷侣。
  老迈的船家摇了一声橹,似在催促。她黯然神伤,已到分别时候。
  “放心了吧。”抬起头,她装出轻松随意。
  凤眸弯弯,泻了一地春色。
  昨夜虽不知她有何打算,可既然她如此笃定,他就绝不怀疑。天不亮,他就站在这桃花渡边。
  最终,她来了,没让他苦等。
  “修远,该上船了。”
  按着计划,今夜会和后他们同时出发,他溯流而上去往眠州,而她乘舟而下回到渔村——那个他们相约共度余生的地方。
  “托付完我就回来。”隔着刘海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他道的轻轻。
  “路上别急,我会在家等你。”垂下头,她不敢看他。
  “嗯。”一个家字吹起眼中春波,那双凤眸荡着漾着,情澜微动好似永不止息。
  默默无言,挽手走到水边。微风掀起轻浪,小船一起一伏在波心荡漾。
  “你先走。”月下将他推到船上。
  “卿卿。”
  “看着你走我才安心。”她垂着眸子,眼中已酿出水意。
  “不出五日我就回来。”感受到她的眷恋,心口溢出甜蜜,夜景阑轻声哄着,声音低柔而缠绵。
  “嗯。”攥紧他的衣襟,月下哽咽难语。
  “然后再不分开。”
  “嗯……”她咬着唇,将锥心之痛生生压抑。
  夜景阑叹了声,将她抱上了紧邻的小舟:“一起。”
  “能不能……”她抬起头,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不要别离?”
  新月般美丽的眼睛盛满了哀伤,看得他一阵心惊。
  恰时,江风张狂起来,吹散了沉淀一天的风尘。迷了眼他一时看不清,只觉脚下一晃,小舟像是被人有意推开,怀中顿感空虚。
  “卿卿!”迎风,夜景阑瞠目找寻。
  渐远的小舟,他朝东,她往西。一个船头,一个船尾,就这么两两对望。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修远!”她按着刘海,站在船舷上,“如果你回家找不到我,那我一定是迷路了!”
  “什么!”风太狂,他听得断断续续。
  “迷路了,你要来找我!”她一遍一遍地喊着,伴着发间清啸的凤鸣。
  “卿卿!”没多想他便飞到岸边,追着那盏渔火御风狂行。
  “一定要来找我!”
  红嫁衣鼓扬在夜色中,那叶扁舟乘风而下,转瞬已消失在天际。
  可即便如此,那道夜影依然苦苦追寻,一路向西。
  弄帆西风恶,碎月水无情。
  她躺在船舷上,江风撩开她的额发,吹落了最后一瓣昙花。
  “谢师傅成全。”清雅的秀眸渐渐无神。
  老迈的渔夫摘下斗笠,露出悲恸的双眼。
  一滴一滴,滚烫的水珠落在脸上。她茫然地望着天空,火红的嫁衣铺散在身侧,绚烂的似要将生命燃尽。
  “下雨了。”她轻喟。
  “是……”风怀瑾的声音有些哑,垂下的老目聚满水汽。
  孩子,是你看不见了。
  “师傅,我们要去哪儿?”她极慢极慢地眨眼,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幻海,了无说那里是你的福地。”
  “福地啊……”她笑得极美,天上秀丽月华也比不上万分之一,“在我醒来之前,可不能让他找到。”
  “嗯,师傅答应你。”。
  修远,修远……
  她的……良人啊……
  满天星子融于春泓,最终化为两行清泪缓缓滑落。
  ……
  你若迷路了,我会寻寻觅觅。日日夜夜,只为找回你,
  而我会为你活下去,岁岁年年,永不放弃。
  (第三卷 完)

  典尽春衣画流年

  啸叫,尖唳,黑色的阴风在身侧盘旋。
  七月初一,百鬼夜行。
  她看着身侧面目狰狞的鬼部八众,心底无怖无惧,只有浓烈如酒的情意。
  修远……
  穿行在鬼众之间,她奋力向人间跑去。
  不知是跑得太快太急还是心生幻想,呼啸的阴风扭曲了周围的光景。身侧的影像如调色盘般转动、融合,而后凝结成……
  “生生……世世……与……君绝。”
  苍凉的泪,凄然的容颜,这是梦中的水眠月,抑或是五百年前的她。
  “我从来没有怨过任何人。”戴着棒球帽的女孩笑得清淡,“更何况,爸爸、妈妈、阿姨还有叔叔对我都很好。”
  微笑溢出无尽落寞,前世她是那么那么那么地渴盼亲情啊。
  而后,二世为人的她终于得到了期盼已久的情感。可几乎是同时,她便明白了幸福最易破碎的道理……
  “将军寡不敌众,被逼上陨山,抱着夫人……跳崖了……”
  “不可能……不可能……”
  “爹!娘!”
  吼声不绝回荡在此后十年的梦中,原以为仇恨是她今后的唯一,不想蓦然回首却遇见了……
  “卿卿。”
  这弯弯生春的凤眸啊。
  两侧的光影凝结成了生命的轨迹,她迎风跑着,跑过她的前世,追逐她的今生。
  不觉间,泪已冰凉。
  过去的她可以为许多人舍弃性命,而如今却只会为一个人而活下去。
  只为那个人啊……
  柔软的唇瓣如花微绽,秀眸清湛透出难以言语的坚定。
  一定要活下去。
  无尽的黑暗吞噬了天地,在这个月里阴阳两界的结界大开。
  “嗯!香味儿啊。”夜行的队伍里,食香鬼兴奋地舔了舔青紫色的唇。
  明明是莲香却又不似往日吃过的那种,那种清圣的味道真让她胃口大开!
  睁着白色的眼珠,她垂涎地向飘香处跑去。
  “去哪儿?”
  还没靠近就被同行的罗刹拦住。
  “放开!”食香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满心满鼻只有那莲香。
  好想吃,好想吃。
  “想魂飞魄散么?”
  “嘎?”食香鬼不明所以地望向面目清俊的罗刹,忌恨地皱起眉来。
  可恶!为什么这小子长得一点都不像鬼!
  “有一种香是鬼众的禁忌,你不会不知道吧。”不像鬼的鬼轻笑。
  混蛋,笑得这么俊是想勾引谁啊,她可不是那个没有节操的媚鬼。
  想到这,食香鬼一把甩开罗刹的拉扯:“废话,我当然知道!我可是专业吃香的!”兀地她睁大眼,凸出白惨惨的眼珠,“难道……那是、是、是……”
  “天人。”
  或丑或更丑的百鬼急急前行,只有他们还站在原地。
  “天人……”食香鬼喃喃着,望向飘香处。
  明明一同起步,现在却走上了两条路。远处的那人沐浴着柔和温暖的银光,清圣的莲香随着她的奔跑一阵清似一阵地飘来。
  这就是天人啊,真让她自惭形秽。
  收回视线,食香鬼叹了口气:“哎,不想不想,去人间的胭脂斋大吃一顿!”行了几步又停下来,“走了,罗刹。”招了招手却不见那位老兄过来。
  “真是的。”她扒了扒乱糟糟的头发,“别看了,你虽然在鬼里长得算好,可天人是不会看上你的。”
  高大的身子依旧定着。
  “哎!你……”在看到那双凝远的双目时,酝酿好的一顿痛骂啥时消散。
  罗刹的眼中没有痴迷,而是……而是……而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复杂到她的心隐隐发痛。
  “哼。”半晌不动的罗刹突然转身,“还不是一样。”
  “嘎?”
  “走了,傻瓜。”
  “刚才是谁看到痴呆啊!”食香鬼翻了个白眼,“喂!等等!走这么快做什么,见鬼了啊!”
  黑色的鬼衣迎风鼓起,火焰般的红色自罗刹眼底一瞬而过。
  弦月君,还记得千年前你对我说的么。
  “凤主,停止战争吧,佛祖慈悲,香香一定会回来。”
  结果,辗转几世你和青龙还是注定分离。
  而我虽然找到了香香,可是她……
  凶巴巴的鬼脸皱在一起,食香鬼狠狠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没看过鬼啊!”
  已经忘记。
  “你别这样看我,毛毛的。”食香鬼抖了下慌忙跳开。
  苦笑一声,罗刹偏首朝远处望去。
  天路上,那人闷头向前冲着,淡色的发尾渐渐消失在夜里。
  佛祖到底悲悯了谁?
  弦月君。
  额前的刘海飞舞着,她站在火红的凤凰木下,一时忘了是怎么来到这里。
  对了,当时她看到一片白光,以为和过去一样只要穿过去就能回到原本的地方。
  再睁眼,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了无生机的灰色之中。
  灰色的天,灰色的地,死一般的静。
  这里曾经是一片战场。
  不知怎的,脑中映出这样一句话,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
  恰时风从背后吹来,带着艳红的花瓣。如此灼眼,如此妖冶,好似在嘲笑着灰色的天地。
  她转过身,只见一株浓荫如盖的凤凰木突兀地立在荒野中,狂风漫卷着落花,犹如燃起了炙热的火焰。
  花火中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背影,虽然只是透明的幻象,却显得如此真实。他怀抱着一个女子,垂下的纤手说明了一切。
  “佛祖到底悲悯了谁?弦月君。”
  心,荡了一下。
  未及叹息,就见那道幻影最终化为一只浴火凤凰,悲鸣着冲上云霄。
  落花如雨而下,她若有所思地凝着,脚下一地落花。
  目所不及处,一颗圆润如玉的凤凰心泪幽幽飘散于风中。
  “沙……沙……”
  轻轻的声响在天地间无限放大,她抬起眼,目光穿过浸染“红雨”的发。
  “了无大师?”
  她果然还是回来了吧!
  聚拢的眉峰微微舒展,她垂下眼帘,将激越的心绪半掩。
  “欢迎回来。”大和尚捻珠一礼。
  她含泪绽笑,目光如春水般泻了一地。
  “弦月君。”
  时空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她缓缓抬起头。只见漫天遍野的艳红中,眼前的老者身形淡的仿佛褪了色一般。
  “故地重游,沧海已桑田。”千年前的腥风血雨转眼已化为绚烂似火的落花,大和尚迎风微叹。
  遥远时空中,天人修罗道之间的战争颠覆了多少人的命运。
  “当年你爹娘逆天相守,至烈至极的情爱孕育的你,生来孱弱注定只能清心寡欲。云在青天水在瓶,行遍花雨不沾衣,此为须弥山第一义……性情禅。”
  嘤……
  辽阔的天际传来低沉的法铃,飘落的花雨瞬间定定,游走的风已然停息。
  “而后你虽然陷入情劫,却在两道的最后一战中以魂飞魄散避免了灾难性的结局,舍己以成大道,此为须弥山第二义……顿悟禅。”
  定格的花瓣瞬间落地,脚下猩猩的红仿若千年也退不去的热液。那一日,天地也是这般惨然,那个女子被两兄弟轻轻拥着,自胸口溢出的血浸透了贫瘠的土壤,润泽了干裂的树根,染红了一树白花。
  而后,树下的她便静静凋零。
  “受人之托,此生老衲下界特为君之神引。这一世你带忆投胎,饱尝七情六欲,经历悲欢离合。几番入梦,前世种种恍若照对明镜。”微敛神,了无噙笑偏望,染抹超脱于人的慈悲,“所谓的情不知所起,皆缘于前世的因,就如你、青龙君与赤螭君。”
  悲悯的目光经纬交织,如天罗地网让人无所遁形。
  “你是逆天之女,因较常人少了一魄原本不可投胎也没有转世,死后只有魂飞魄散这唯一命运。那二人却找回了你破碎的魂片,青龙君以金莲为你补全了那一魄,赤螭君堕入地府用逆鳞为你塑了本命灯,这样你才得以重回六道转世为人,也因此在你的命中种下了羁绊。”
  “明白了么,弦月君。”那双老目深不见底,虽有着睿智之光,却窥不见一丝感情,“所谓情爱不过是为心所困,不得其解,一种执着的哀求。”
  “放下诸相执着,心不逐物,万境成空,此为第三义……因果禅。获三义者入须弥山第二界——色界天。”
  嘤……
  悠远的法铃催开了密布已久的阴霾,远景如水墨缓缓衍开,起先是一地入水,而后幻变成云。再望去,群山缓缓不尽,万丈金光自须弥山顶无边抚远,山脚下七香海波光粼粼,七座金山环海而立。东方琉璃,西方净土,天龙八部在祥云间时现时隐,四野涌动着天籁之音。
  “还记得那根签么,弦月君。”
  须弥山半云重重,却望人间不知处,优美的天音如玉柱击清瓯,蕴藏着渐止渐息却又辽远无边的宁静。
  “履霜踏雪笑前生,海阔天高任纵横。任纵横,任纵横,三千世界何谈纵横?”了无浅浅凝视,眼眸盛满淡定,“悟灭心非尽,求虚见后生。应将无住法,修到不成名。自在就是舍弃,只有舍弃才能摆脱六道轮回的命运,得到永不变易的玄通心境。你可明白,弦月君。”
  发下,她的唇角轻轻漾起,优美的犹如须弥山上的白云。
  见此,了无举袖当空一挥,只见风起云清处,一道金光自山顶径直铺到她脚下。
  “弦月历经千年终将神鲲导入正轨,如今功德圆满、三乘归一,飞入色界第六天。”
  奔涌的云烟沿着神路倾泻而下,瞬间她变消失在白雾中。
  结束了。
  了无轻轻地叹着。
  色界第六天极光净天,无欲无求、无男女之相的净土所在。只有在那里你才能永远啊,弦月君。
  转身的刹那大和尚无意瞟了一眼神路,火红的凤凰花冲碎了雾霭,淡色的发丝轻扬在风中,本应飞天的她此刻却站在原地,光洁的额上显出青龙的牵绊——那朵金莲。
  “弦月、君……”
  “从一开始你就错了,大师。”她抬起长睫,秀眸前所未有的清明,“站在你面前不是弦月君,而是我。即便窥见了前生,纵使坎坷了今世,我依旧是我,不会因为害怕伤痛而舍弃自己的心,也不会因为过去的是非而怀疑如今的情。”
  她自烟云浓雾处行来,云水不沾衣。
  “如果我们因为贪恋永远而选择舍弃,那不过证明了内心的恐惧。我们害怕的不是命运的牵绊,也不是痛苦的纠缠,而是我们自己。因为我们怀疑,面对苦难时自己能有多大的勇气。”
  闻言,老目蓦地睁大。
  “若心足够强大,即便在地狱也能纵横万里。”
  他愣在那里,久久、久久地,脑中只回荡着这一句话。待醒神,那个女子已然远行。
  “弦……”了无刚开口却又噤了声。
  印象里,老友的女儿并没有如此坚强的心。不是了,那个人不是弦月君。
  凤凰木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叹息,了无缓缓垂眸:“你都听见了。”
  “她长大了。”树后的男子清雅展颜,笑容与那人有说不出的相似。
  “可也回不去了。”望着在古战场中渐行渐远最后化为一个黑点的人影,了无悲悯的眼中多了一丝忧虑,“她阳间的身子虽然系着定魂玉,但只要解不了毒一切都是惘然。而昙花一现是凤族的诅咒,而破咒的血泪早在凤主涅槃时就不见踪影。”
  “哼。”染血的男子慢慢睁眼,半月般的眼眸熠熠生光,“那就让他去找吧。”
  “你该不会!”了无惊呼着,只见一条金龙自凤凰木下腾空而去,掀起的气流幻化成风搅乱了一地落红。
  “敖律!”
  如果我们因为贪恋永远而选择舍弃,那不过证明了内心的恐惧。
  即便在地狱也能纵横万里。
  枝枝你知道么,我们小心翼翼遵循的命运,恰恰是女儿正在颠覆的东西。如果当年我们能不执著永生永世的爱情,是不是就能避免两代人的悲剧?
  如今,我已不求永远,只求与你做一世夫妻。
  乘风而下,气旋擦过龙鳞。他睁着眼穿过神人交界,决绝地冲入百鬼夜行。
  “天龙!”刺眼的金光让众鬼瑟缩发抖,青面獠牙的鬼怪们慌乱散开。
  “娘嘞!”食香鬼眯着惨白的眼珠躲到了孤坟后,“罗刹!这里!这里!”她向着狂暴发怒的某鬼挥了挥手。
  寻到她时心安矣,罗刹舒展开眉峰,刚才的暴戾仿若只是幻影。
  食香鬼刚要感叹他变脸之快,就见金龙一个回旋,向着罗刹行来的方向俯冲而来。
  “小心!”食香鬼爬出孤坟,一把拽住他的衣襟。
  “香香……”
  金色的旋风包裹着两鬼,向着地府的投生路吹去、吹去……
  紫陌尘多不可寻,望断天涯为知音。
  沧海桑田承一诺,且乘龙鹤向蓬瀛。
  荒野上,月下踽踽而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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