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华

　　

　　登华山

　　

　　

　　时光会让许多山水低下去

　　却有一座山

　　仍在拔高，让世人仰望。那些在

　　黎明前攀山的人，谁愿意错过昨晚的月光

　　花岗岩上遗存的脚窝

　　个个怀揣执念。初夏在西峰顶上

　　有陡峭的风，于高处生长

　　

　　站在莲花山顶，观远处黄河和渭河

　　如两条彩带，扎细了华山腰身

　　悬崖上陡峭的步道，让白云低头

　　山风吹着哨子

　　仿佛在给登山者加油

　　那只飞过群峰的雄鹰，鸣叫着

　　把华山论剑的故事娓娓道来

　　

　　几位男女背山工，弓着腰，在我们

　　前面负重登高。正午的阳光投在

　　他们身上，像云端里行走的佛

　　紧跟在年轻人身后

　　年过花甲的我，仍在奋力向上

　　攀登，哪怕是今生最后一次

　　

　　春天的色彩，印染了一片江山

　　一群访山的人，在一粒

　　名词上停下脚步。在落雁峰

　　我感到大山在轻轻摇晃。视野里

　　唯白云苍茫，再苍茫

　　潼关慢

　　没有一个地名能被岁月反复擦拭

　　一百余场战火，早已把一个城池

　　炼成精钢

　　初夏，我与一座汉时雄关

　　狭路相逢

　　那些从关内突围的青铜和简牍

　　布满了前朝尘埃。仿佛

　　有呐喊声从风陵渡上远远传来

　　

　　关楼上，那些前朝遗存的伤口

　　让我的嗅觉长出翅膀。炮台上

　　残留的火药味，伴着垛口

　　陡峭的风，正在从关道夹缝中突围

　　黄河与渭河，每日斟满美酒

　　为一座雄关壮行

　　

　　山西的女儿嫁过来

　　陕西的商贾下河南

　　要结秦晋之好，要货通天下

　　只需要

　　在潼关领一把钥匙。三地的语言

　　和血缘，早已融为一体

　　就像关口上

　　自由的风，吹过去又吹过来

　　用黄河水为一个民族上色

　　

　　谁愿意不停地回忆，复制岁月底片

　　当年守关的人，已纷纷在月光下

　　走远

　　我看到一个闪亮的名词矗立

　　在黄河边上，霸气不减当年

　　尧头村

　　在尧头村，一群异乡人

　　谁也无法厘清

　　那些白瓷、黑瓷和青花怎样通过

　　七十二道门槛浴火涅槃

　　师傅作坊前排起长龙

　　古瓷气息弥漫流动

　　在岁月里坐化为宠物

　　

　　老街店铺里摆放的瓷器和陶器

　　据说皆出身名门

　　那些1600年前

　　烧制瓷器的作坊和民窑，大多

　　已在岁月里风化、斑驳

　　

　　当年的匠人们已纷纷走失，现在只

　　剩下商人。初夏正午，一个人

　　穿行在尧头古街上，阳光从

　　东坡梁上斜过来，我就是被大唐

　　丢弃的一片残瓷

　　

　　脚下流过的黄河

　　它啥都看清了

　　它啥都不说。唯有村道上那些

　　游客的脚窝，高仿了一处国宝传说

　　夜宿澄域，子夜，耳畔有瓷器

　　晃动的声音，时断时续

　　在司马迁墓前

　　一个人一生只干了一件事

　　一个人一生只干成了一件事

　　当六月

　　如火骄阳，掠过韩城市南乡芝川镇

　　司马迁墓祠

　　站在太史公雕像前

　　我的仰望有些乏力

　　

　　当我从《史记》扉页中踅出

　　前辈，今天我来拜你

　　从磨盘小径返回西汉

　　观朝代更替、世事轮回

　　山河无言

　　

　　西边的黄河又悄悄拐了一道弯

　　依旧不动声色

　　仓颉庙读柏

　　我现在每日书写、敲击

　　赖以生存的文字，大多拜仓颉所赐

　　现在这些汉字，更是我的五官

　　或四肢。这个六月在白水县

　　史官镇仓颉庙，面对那些千年

　　古柏，我作声不得

　　

　　当我绕着仓颉墓转了三圈

　　冥冥中仿佛

　　在与先圣对话

　　站在那棵五千年仓帝

　　手植柏前，我就是一粒遗失的偏旁

　　或部首，被随手摆放

　　在时光轮回的道旁

　　洽川湿地速写

　　站在伊人桥上

　　年过六旬的我

　　仍心存一丝奢望

　　有佳人在水一方

　　看见风扶起一对白鹭，我的心

　　跳了一下。身旁十万亩荷花

　　忽然就开了

　　

　　五月。诗经里的句子在芦苇荡和

　　荷塘中摇曳、奔跑、嬉戏

　　而那蒹葭深处

　　还隐藏着什么未知

　　

　　站在观黄楼上，望四野苍茫

　　黄河东去，芙蓉乱开

　　群鸟斜飞。一时有些恍惚

　　竟不知此刻自己身处

　　河东，还是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