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读《水谷夜行寄圣俞子美》              

 原文（据洪本）

    寒鸡号荒林，山壁月倒挂。披衣起视夜，揽辔念行迈。我来夏云初，素节今已届①。高河泻长空，势落九州外。微风动凉襟，晓气清余睡。 缅怀京师友，文酒邈高会。其间苏与梅，二子可畏爱。篇章富纵横，声价相磨盖②。子美气尤雄，万窍号一噫。有时肆颠狂，醉墨洒滂沛。譬如千里马，已发不可杀。盈前尽珠玑，一一难柬汰③。梅翁事清切，石齿漱寒濑。作诗三十年，视我犹后辈。文词愈清新，心意虽老大。譬如妖韶女，老自有余态。近诗尤古硬，咀嚼苦难嘬。初如食橄榄，真味久愈在④。 苏豪以气轹，举世徒惊骇。梅穷独我知 ，古货今难卖。二子双凤凰，百鸟之嘉瑞。云烟一翱翔，羽翮一摧铩。安得相从游，终日鸣哕哕⑤。问胡苦思之，对酒把新蟹。 

简析

   《水谷夜行寄圣俞子美》作于庆历四年（1044）秋。水谷，一说在山西芮城；一说即水谷口，在河北完县西北。圣俞即梅尧臣，子美即苏舜钦，皆为公之好友（参看《梅圣俞诗集序》、《苏氏文集序》两文“简析”)。这年四月，公出使河东，七月返京，途经水谷而作此诗。

    全诗四十八句，可分五节。第一节十句，写水谷夜行：寒鸡荒林谓地偏，夏初秋届谓时久，高河长空徒寂寞，微风晓气生思绪，皆为“缅怀”的展开作一铺垫。接下来六句，总论苏梅之人品、诗文与影响，为下文议论定下基调。第三节评苏，称其作诗“气尤雄”，书法“肆颠狂”。第四节说梅，赞其诗风“清切”，文词“清新”。最后，从两方面概述：苏梅为我所知所思，而不能为世所用所容，将赞美、同情、愤懑融于一壶，倾吐心声。

    此诗的显著特色是用丰富形象的比喻，准确而生动地概括、评介了苏梅不同的诗风，字里行间，情真意切。公于《六一诗话》中曾说：“圣俞、子美齐名于一时，而二家诗体特异：子美笔力豪俊，以超迈横绝为奇；圣俞覃思精微，以深远闲淡为意。各极其长，虽善论者不能优劣也。余尝于《水谷夜行诗》略道一二云：‘子美气尤雄……古货今难卖’，语虽非工，谓粗得其仿佛，然不能优劣也。”愚以为，前者以诗人语言表述，后者从诗话角度阐发，合二而一，实为苏梅诗风的权威论断。但赵翼仍从这“不能优劣说”领悟到某种细微的差别，所以在《瓯北诗话》里写道：“倾倒于二公（指苏梅）者至矣，而于梅尤所钦服……欧公作诗之旨，亦与梅同，故尤推服也。”读者诸君，以为然否？

赏咏

孤旅无由入梦乡，

心随彩凤漫翱翔⑥。

双峰并峙青云外，

未可喋喋论短长。

注释

①“披衣”四句：辔（pèi），驾驭牲口用的嚼子和缰绳。迈，远。素节，指秋天。届，到。

②“缅怀”六句：文酒，饮酒赋诗。邈，遥远。高会，盛会。可畏爱，令人敬畏、亲近，见《礼记·曲礼》：“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磨盖，相磨相盖，即不相上下之意。

③“子美”八句：万窍，语本《庄子·齐物论》“大块噫气，其名为风，是唯无作，作则万窍怒号。”意谓大风起处，万穴齐鸣。这里比喻苏舜钦雄健的诗风。杀，停顿。柬汰，挑选、淘汰。

④“梅翁”十二句：“石齿”句，用寒流漱石的声音比喻梅诗的清切。石齿，尖峭的石滩。濑，湍急的水。妖韶，同“妖娆”，美好。嘬（zuō），吃，咬。

⑤“苏豪”十二句：轹（lì）：车轮碾过，这里指苏诗气势磅礴。古货，以珍贵的古代文物喻梅诗。羽翮（hé），羽毛。铩，摧残、伤害。哕哕（huì）：凤鸣声。这里指歌诗唱和。

⑥彩凤：凤凰的美称。谢朓 《永明乐》诗之十：“彩凤鸣朝阳，玄鹤舞清商。”公称苏梅“二子双凤凰，百鸟之嘉瑞。”又，公《六一诗话》曾谓“子美笔力豪俊，以超迈横绝为奇；圣俞覃思精微，以深远闲淡为意。各极其长，虽善论者不能优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