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从唐肃宗至德二载(公元757年)十一月自鄜州(今陕西富县)回到长安,到乾元元年(公元758年)五月被外放为华州司功参军离开长安,身为左拾遗在长安城大明宫内上班大概有半年的时间。不过这半年里,杜甫在皇帝唐肃宗身边过得并不开心。左拾遗职责如其名,是负责替皇上捡起遗漏的东西,也就是负责指出朝廷政策和决策失误的地方。但杜甫却被剥夺了发声提意见的权利,只能从事一些事务性的琐碎工作,这对一心想报效朝廷“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杜甫来说,心理上是难以接受的。在这段期间,杜甫写过若干首跟大明宫有关的诗词,例如这首《紫宸殿退朝口号》:
户外昭容紫袖垂,双瞻御座引朝仪。
香飘合殿春风转,花覆千官淑景移。
昼漏希闻高阁报,天颜有喜近臣知。
宫中每出归东省,会送夔龙集凤池。
“紫宸殿”是大明宫的三大殿之一,是内朝正殿,皇帝日常与近臣商议朝政的地方。“口号”是随口吟诵的意思。第一联写上朝时,臣僚们在礼仪女官昭容的引领下,并列两行垂立在皇帝御座两旁;第二联写朝议时,殿内焚香的烟雾随着春风飘转,臣僚身上的花影随着日光移动;第三联写朝罢时,从宫中漏刻高台隐约传来了报时声,近臣都看到今天皇帝龙颜有喜;第四联写退朝后,杜甫回到了自己在东省(门下省)的办公地,目送三省主要负责人聚往中书省政事堂去落实朝议。最后一句中的“夔龙”用来指中书、门下、尚书三省的主要负责人,“凤池”即“凤凰池”用来指代中书省或宰相政事堂。
杜甫诗作中在长安城(今西安市)留下的足迹。
唐朝的中央机构为三省六部制:中书省负责起草政令,门下省负责审核政令,尚书省负责执行。在尚书省之下,设立了六部,即吏、户、礼、兵、刑、工,六部职能各不相同。
大明宫的三大殿:含元殿是举行大朝会的地方,即每年元旦、冬至节;宣政殿是举行朔望朝会的地方,即每月的初一、十五;紫宸殿是举行每日朝会的地方,一般不需摆列仪仗等大排场,是真正的行政日。中书省位于宣政殿西边右手前方,因此常称为西省、右省、右掖;门下省位于宣政殿东边左手前方,因此常称为东省、左省、左掖。

杜甫任职左拾遗为八品官,属于门下省;当时杜甫的好朋友岑参,任职右补阙为七品官,属于中书省。二人上朝时常碰面,岑参见杜甫总是愁眉不展,便写首诗宽慰他,题目为《寄左省杜拾遗》:
联步趋丹陛,分曹限紫薇。(前后走上宫殿台阶,分别站在御座两旁。)
晓随天仗入,暮惹御香归。(早晨跟随仪仗入宫,傍晚衣粘御香归家。)
白发悲花落,青云羡鸟飞。(老兄白发叹息花落,意在青云羡慕飞鸟。)
圣朝无阙事,自觉谏书稀。(朝廷圣明没有失误,自感进谏上书稀少。)
杜甫接到岑参的诗后回了一首《奉答岑参补阙见赠》:
窈窕清禁闼,罢朝归不同。(清晨走入幽深宫禁,罢朝所归各不相同。)
君随丞相后,我往日华东。(贤弟跟在中书令后,我回归门下省往东。)
冉冉柳枝碧,娟娟花蕊红。(柔柔下垂柳枝碧绿,娟娟盛开花蕊艳红。)
故人得佳句,独赠白头翁。(老友觅得诗歌佳句,独赠我这白头老翁。)
岑参做官为人比较四平八稳,现在明明正处在安史之乱中,却说“圣朝无阙事”,杜甫显然是不爱听的,但总不能让老友面子难看,所以在回赠诗中没有搭这个茬。
这是唐大明宫遗址公园内气势恢宏的含元殿遗址。杜甫曾写有一首《晚出左掖》:
昼刻传呼浅,春旗簇仗齐。(白天漏刻报时声浅,春日仪仗锦旗整齐。)
退朝花底散,归院柳边迷。(退朝阁僚花下散去,回到省院柳旁聚集。)
楼雪融城湿,宫云去殿低。(楼阁雪融城垣润湿,宫殿高耸云雾低垂。)
避人焚谏草,骑马欲鸡栖。(避人焚毁进谏草稿,骑马归家如鸡回窝。)
杜甫被唐肃宗冷落,没有了进谏的权利,不得不避开人烧毁自己写下的一些谏言草稿。
这是唐大明宫遗址公园内的紫宸殿遗址。杜甫曾写有一首《春宿左省》:
花隐掖垣暮,啾啾栖鸟过。(墙边花朵夜中隐藏,只听啾啾栖鸟飞过。)
星临万户动,月傍九霄多。(繁星照耀万户闪闪,明月依傍宫阙重重。)
不寝听金钥,因风想玉珂。(不寝静听宫门锁声,风中传来上朝马铃。)
明朝有封事,数问夜如何。(明早上朝重要奏议,数次探问夜漏报时。)
这首诗描写了杜甫在门下省值夜班的情形,尽管他只能从事一些文秘类的事务性工作,但仍恪尽职守,一心为国。

唐大明宫遗址公园内有比例为十五比一的大明宫实景模型。杜甫在门下省院壁上留下一首题壁诗《题省中院壁》:
掖垣竹埤梧十寻,洞门对霤常阴阴。
落花游丝白日静,鸣鸠乳燕青春深。
腐儒衰晚谬通籍,退食迟回违寸心。
衮职曾无一字补,许身愧比双南金。
第一联写门下省院中的环境,院墙边有密密的竹子和梧桐树,门廊和屋檐被树荫遮蔽更显幽深;第二联写暮春时的景色,寂静的院中飘落着花瓣和柳絮,飞过的乳燕和斑鸠的鸣叫让人知道已到春天的末尾;第三联写自己在门下省任职,我这衰朽老儒到宫中做官真是个错误,每天迟迟回家真是有违本心;第四联进一步感怀,在皇帝身边担任谏官却不能给出一点荐言,真是愧对朝廷和朋友们的信任。“通籍”相当于进出宫门的门禁卡,用来表示在宫中做官;“南金”指南方出产的铜,借指贵重之物,也用来比喻南方的优秀人才。

以杜甫的才华和责任感,他是不可能没有向朝廷的忠告建议,他在自己的诗作中就常常提出一些荐言,现在是因为得罪了唐肃宗才被禁言的,所以他明说自感有愧实际心里觉得无比郁闷委屈。杜甫在写下这首题壁诗后约一个来月,就被外放贬去华州(今陕西华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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