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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生殿寻梦

和 谷

壬辰龙年六月二十三日正午，有幸又一回东出城南，仰望雾霭中黛色的骊山，缓缓踏入神秘的唐朝皇家园林遗址华清池。虽说已过立秋时节，依然骄阳如火，燥热难耐，但当你置身于青山碧水之怀抱，则有一种接受洗礼的感受，心境为之清爽怡然。

这是一处名扬天下的避暑胜地，也是一处风流地。传说中的帝国风流早已远去，泉水依旧，旅人依旧。千百年来，骊山仍保持着它恒有的体温，汩汩地诉说着清澈而渺茫的世事，纠结着那段堪称千古绝唱的爱情故事。风摆柳絮，荷花映日，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游客络绎不绝，在这里尽情享受此时此刻的美妙时光。而长生殿的玄境，作为新面世的旅游文化盛宴，则使游人争相观瞻，不枉游了一回华清宫。

不同肤色的人们，是奔着唐朝来的，是奔着玄宗与贵妃来的，亲临千古爱情传奇发生地的华清池长生殿，哪怕用脚板接触一下唐朝的石阶，呼吸一口殿堂前空气，期望寻觅到难以磨灭的芳痕，感应到人间真情的磁场信息，从而体味一下自己当下的存在，让渺小的生命如同一滴温润的泉水，融入浩渺迷茫的历史长河。如果让思绪穿越古今的时空隧道，眼前的游客中，并不乏唐玄宗似的才俊，也不乏杨玉环式的美人，但造化不同，时势各异，他们在现实生活中便扮演了各自的角色，书写属于自己的丰富而斑驳的人生命运和爱情故事。老人在回望留恋，年轻人在运筹谋划，孩子们在任意幻想，观赏与游历，让人们在移景换境的时空转变中释放生命的能量与欲望，与复活了的古人窃窃私语，从而收获绵绵不绝的念想。也许，他们难以享受帝国盛世的情感和极尽奢华的待遇，却也轻易不会遭际那般惨烈凄美的故事结局。芸芸众生，在改善衣食住行的生存条件之外，也如同时尚的婚纱摄影，模仿一把明星或富豪的生活情调，畅游一遭名山胜水，或亲自演绎一回帝王与名妃缠绵悱恻的游戏，不啻是一种寄情自然和历史的精神抚慰罢了。

长生殿，作为天下名胜或古建筑，眼前的华清池长生殿独一无二。长生，长生不老，从古到今是许多帝王权贵们的梦想，他们可以拥有世界上的一切财富与名声，唯独不能独享长生的特权，再折腾也没用。他们珍爱生命，惧怕死亡，也许出自对生命的敬畏与留恋，但从来没有哪一个帝王或富翁做得到永远活在这个尘世上。这便是自然规律的公正和造物主的权威与绝情之处。那么，长生与长生殿的蕴义何在？群体的生命会生生不息，而单个的肉身生命不过百年。长生的只能是一种精神，而非单个的生命本身。个体生命一旦融入群体生命，才得以某种意义上的延续与永存。

长生殿遗址，是唐华清宫的主要建筑之一，最早兴建于唐代天宝六年，即公元738年，为供奉唐代自高祖李渊、太宗李世民、高宗李治、大圣皇后武则天、中宗李显、睿宗李旦及追封的太上玄元皇帝老子李耳，共七位皇帝灵位之地，在唐代也被称为七圣殿。长生殿也叫集灵台，是王公大臣们去朝元阁朝拜前斋戒和沐浴的地方，后来成为唐明皇与杨贵妃休闲避暑之地。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唐玄宗与杨贵妃七夕盟誓于此，白居易《长恨歌》记述了这段爱情轶事，并经过诸多文学作品的承传和渲染，长生殿便驰名于世，成为流传千古的中国古典浪漫爱情的圣地。

试想，杜牧当年路过华清宫，滞留着李杨爱情气息的长生殿已经不复存在了。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万国笙歌醉太平，倚天楼殿月分明。云中乱拍禄山舞，风过重峦下笑声。看来，盟誓长生殿的情人并无期许中的长生，事实是一曲霓裳四海兵，玉辇升天人已尽，故宫唯有树长生。树木姑且可以长生，人却不能，人非草木，但有时候不如草木恒久。在李贺的诗中，玉碗盛残露，银灯点旧纱，蜀王无近信，泉上有芹芽。可见安史之乱中，唐玄宗逃避入蜀，帝不称帝，无有信息，唯见泉边的水芹发芽，可作菜蔬，到夏日白花开放，好不寂寥。

游人眼前的长生殿，坐落在青山碧水间，高大巍峨，气宇轩昂。之前在这里看到的只是一些静态的珍贵文物，聆听解说，观瞻实物和图片，是一处璀璨夺目的唐代文物与遗址资料的历史陈列展厅。展览分为四层，以唐华清宫出土文物和遗址资料为展品，以唐开元盛世和天宝时期皇家文化为陈列内容，系统展示了华清池六千年的历史文化。如果说之前的展厅只是大唐文化的一个缩影或标本，那么眼下的长生殿，已经幻化成了一个鲜活的再现李杨爱情传奇的影像迷宫，由现代数码文化打造的全息视频博物馆。 

长生殿的新景观，旨在击活传统观赏类展览的静态，让沉寂的历史醒来，活灵活现，声情并茂，以符合休闲体验的新特征，满足现代游人对历史文化追寻的渴望，便有了长生殿高科技数字展览馆的崭新方式。其内容，则是选取华清池长生殿文化资源的核心价值，提炼其精华，集中展示唐玄宗李隆基和杨贵妃的爱情故事，同时是华清池乃至中国旅游文化品牌的实景舞剧《长恨歌》的完善和延伸。用高科技手段再现历史场景，演绎李杨爱情罗曼史的精粹体验，让历史与科技与娱乐融为一体，造就了传播唐文化的新载体和新亮点景观的长生殿。它的外观，依然庄严恢弘，古香古色，其内部世界则涌动着一个鲜活生动而色彩缤纷的神话天堂。

拾阶而上，轻轻踏入长生殿，脚步在叩响历史的门扉，惊扰了古今梦境，似乎可以听到吱吱作响的开门声。幽静的通道，空旷的大堂，一位老迈的宫人蹒跚走来，独自拂拭灯台上的灰尘，如梦如幻。此刻，你已经忘却了殿外阳光下的风景与游人，悄悄来到了唐朝，置身于李隆基和杨玉环的长生殿，而他们也正流光溢彩地向你走来。多部投影机释放出光影的精灵，层层屏幕舒卷自如，叠加幻化着影像画面，将游客带入虚拟的立体舞台，大唐盛世的歌舞升平尽显眼前。皇家宫殿内，唐玄宗端坐正中，众宫女如花瓣绽开，花蕊中的杨贵妃惊艳登场。一曲《霓裳羽衣舞》，征服了唐玄宗，贵妃向玄宗行礼。场景转变，高力士传旨在梨园宣召贵妃。

第一幕落幕，游人瞬间意识到场景化的电影转入剧场休息，便通过台阶曲径，步入的是另一番境界。这里是春天的皇家梨园，雪白的梨花可触可摸，园内生机盎然。有一位长笛乐师吹动悦耳的乐曲，从梨花飘落的小径上悠然走过。他是玄宗吗？真人转换为影像中的玄宗吹动长笛，伴随着贵妃优美的舞姿旋转起来。特写镜头中的贵妃花容月貌，玄宗赠与贵妃金步摇，彼此凝视，两情相悦。场景转换，高力士宣旨赐浴。其逼真的虚拟场景，是用多部投影机采用融合系统，由纱幕和固定屏幕，呈现出了花木绿林和水色潋滟的唯美画面，游人如入仙境。

踩着迎面飘落的玫瑰花来到三楼，眼前是贵妃出浴的惊艳情景。真实的宫女引泉，备花，焚香，贵妃轻移脚步脱去纱衣，透过纱幕若隐若现，美轮美奂。虚拟的帷幔拂动，贵妃如水中芙蓉，温泉水滑洗凝脂，可谓妙曼妩媚。光怪陆离的三层影像，有全息投影，有背投画面与融合影像，尽显旷世美人的风情万种。甚至有湿漉漉的小水滴扑面而来，香味飘忽。场景转换，七月七日的夜晚，蟋蟀在鸣叫，万籁俱寂，纱幕投影出骊山的轮廓和远处长安城的灯火，玄宗携贵妃仰望牛郎织女，盟誓长生殿，相爱永远。突然间的铁骑之声，投射在外层纱幕上的硝烟烽火，顿时打碎了爱的祈祷。

游人移步至四楼，繁华已逝，满目苍凉，安史之乱使得李杨生离死别。军阵骚乱，逼玄宗杀贵妃，高力士跪在贵妃面前，接受信物金步摇，贵妃面对飘舞的白绫，从容却无奈地结束了美丽的生命。土埋冤骨草离离，回首人间总祸机。云雨马嵬分散后，何年何路得同归。时间流逝，玄宗已经变成了一个衰弱的老人，在梨花瓣的引领下与贵妃在天宫重相见，如泣如诉，最终相拥在一起，永不分离。如此动人心魄的情景，是采用融合、正投、叠加技术，配合纱幕、折幕、电动幕和固定屏幕营造出的多层影像画面完成的，堪称玄妙。

三十分钟的流线游览，四重天地，游人亲身体验到了唐代宫廷生活的奢华，感悟李杨爱情的真挚，享受了一场赏心悦目的芬芳之旅。芬芳中有花香的温馨，也有血腥的叮嘱，爱美人还是爱江山，游人在故事的念想中走入平凡的现实生活，走入红尘滚滚的世界。每逢七夕节，在唐玄宗和杨贵妃爱情的发生地，也就是在这华清池长生殿前，当代的爱情故事会轮番上演，此起彼伏。情侣们在宣读流传千年的爱情誓言：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长生殿，如今成为中国传统文化唯美爱情的代名词，可谓中国情人节的圣地，圣洁的玫瑰花在这里姹紫嫣红，常开不败。

长生殿，也是传奇剧本的名称，清初洪升作，为昆曲名曲，后为京剧传统剧目。作者历十余年始成，曾三易其稿，取材自白居易诗作《长恨歌》和元代白朴剧作《梧桐雨》。剧本在谴责唐玄宗穷奢极侈而误国的同时，表现出对李杨爱情的同情，寄托对人间美好爱情的理想。作者洪升为世宦之后，国子监肄业，然命运多舛，科举不第，白衣终身。因在孝懿皇后忌日演出《长生殿》，被劾下狱后返乡，晚年穷困潦倒，醉酒溺水而亡。剧作被多剧种改编，梅兰芳京剧《贵妃醉酒》便是一例，影视改编不胜枚举。华清池的玄景长生殿，则是用高科技手段，在故事发生地的长生殿遗址，在长生殿的天然剧场，为游人提供了再现李杨爱情罗曼史的精粹体验。

一是长恨，一是长生，从长恨歌到长生殿，实在是一段千年的民族文化乡愁。化长恨为长生，其意蕴耐人寻味。洪升在《长生殿自序》中说，余读白乐天《长恨歌》及元人《秋雨梧桐》杂剧，辄作数日恶。恶，是指很伤感，情绪极坏，深为作品所感动，又不满意写得过于感伤。死生仙鬼都经遍，直做天宫幷蒂莲，透露出作者的创作思想，将《长恨歌》里无法实现的幻景化做了幻想中实现了的美好愿望，以精神的长生消解了现实的长恨，表现出对人类文明至真之情的崇尚。有诗云，长生殿，金缕铜片，缘定三生之前，你我相伴人世间。你在荷塘的细雨宫商，只泊得白绫纱一片，梦时七夕与你笑牵牛，如今对你遗憾成千年。让时间和恩爱停留在长生殿，让刻骨铭心的相思随风流传。

从长生殿的玄境情景中走出来，游人们又置身今天的阳光下，车水马龙，好不喧腾。一阵清风袭来，大概是龙年立秋时节的信息，让怀揣的千古美梦才渐渐苏醒。

2012－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