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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福银高速公路，再转道新修成的永武高速，一路行进，可以看见许多我少年时曾经熟悉的山峦。

眼前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一条条正在兴建的高速铁路，正把地理教科书上的“东南丘陵”分割成一块块网格状的山地。

山还是那山，往日那些茂密的森林却已经荡然无存。

少年有一段时光在永安度过。这是一个抗战时做过福建省会的小城。出城五六里，就可以看见抬头望不见天的森林。如今，青山还在，树木全非。

这条高速公路经过的山区，起于戴云山的北侧，中间要穿越武夷山向西南延伸的山脉。

毫无疑问，这里已经是东南山区的腹地。极目远望，前几年的一片火烧山，植被一直没有恢复。原因是有人想种植经济作物，漫山遍野被挖得百孔千疮，水土已经开始流失。

火烧山其实并不可怕。如果人们不去管它，被野火烧过的群山，很快就会长出许多草木。充其量是大自然的又一次轮回。

一位林学家告诉我，火烧山之后，如果没有人为原因，生长出来的仍然是多样化的物种。若干年后还会成为一片原始森林。

可是现在呢？一旦发生了森林火灾，多半都会改种上单调划一的树木。许多被胡乱挖掘过的山峦，如果遭遇暴雨和洪水，立刻就会造成大面积的水土流失。

看起来还是满目青山，可我知道，网格里的这些山河早已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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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森林远去了，代之而起的是砍伐之后重新种植的人工次生林。现在，人工次生林砍伐之后，代之而起的是许多这样美丽而狰狞的速生桉。

第一次走这条永（安）武（平）高速公路，就发现福建的深山里原来也隐藏着这么大面积的速生按。

这样的速生桉整齐而美丽，种植在山野间让人想到网络游戏上，在那些几何状的网格里，玩家们种植的花木和果蔬。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柳宗元的绝句用在这样的青山上似乎也很贴切。这样的树林里，没有飞鸟，没有杂草。整齐的树木像威武的军阵，绞杀了所有非彼族类的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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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格大地上永远不缺少故事。轰轰烈烈的“林改”就始于这块土地。

林改相当于当年的联产承包责任制——联产承包分配的是土地，而林改分配的是山林。把原来属于集体的山林分给村民，由村民来管护，收益归村民，这本来是好事。

林改的始作俑者初衷是对的。林改的过程被媒体不断的报道和炒作，上边也高调肯定并在全国加以推广。

可是，现在看来，这场林改在一些地方正在变成将一场灾难。

因为缺少监管，也缺少相关的配套的法律，许多村民在分到山林之后，很快就将能砍伐卖钱的林木一砍而光。

还有些城里人也开始打这些山林的主意。

农民手里缺钱，但有山林证。于是这些投机的城里人，就哄着农民把山林权证抵押给他们。拿到林权证的城里人，又用这些林权证抵押给银行，换取贷款。

我不知道这些获得贷款的投机商人会怎么使用这些资金。有一年在与福建相邻的一个省份采访，就看见有的人一拿到用农民的林权证抵押的贷款，就立刻买了“Q7”和“悍马”在当地招遥过市。

那些老实巴交的村民，因为永远搞不清银行那些繁琐的手续，就贪图手续简便（因为一些不法商人本来就是和银行勾结在一起）或马上能拿到现金，很轻易就抵押了自己的林权证。

即使有些农民自己抵押了林权证，可是抵押之后将来还能收得回来吗？

那些投机商人如果事情做不起来，大不了将这些林权证抵押在银行，一走了之。可农民呢？种子、农药、化肥价格年年在涨，万一遇到天灾人祸这样的不测风云，农民就只能将这些林权证永久的抵押给银行。

这种做法似乎在重蹈美国当年的覆辙。当年美国那些银行家们，就是这样从西部农民手里获得了大片大片的土地。

去年，在武夷山见到了由国家林业总局陪同来撰写关于林改报告文学的徐刚，激情洋溢的徐刚被我们泼了许多冷水。

为了生态环境，我们且慢给这场林改唱赞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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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改”最致命处还是对生态的破坏。

人们用纵横交错的道路在大地上划上网格，又在这样的网格里肆无忌惮的掠夺。

获得林权证的农民，砍掉了能卖的大树，甚至是所有的天然林之后，开始种植那些生长快或有经济价值的树种，这就造成天然林越来越少，而树种越来越单一。

一些急功近利地方官员们，甚至不惜引进像速生桉这样的树种。

放眼望去，青山依旧，但你走进连绵的大山，许多山上都是清一色的竹林、松林、杉林，还有整齐划一的速生桉……

这样“青”一色的绿色世界，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生态灾难。

许多物种开始急剧的灭绝。许多在植物多样性环境下才能生存的动物，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家园。华南虎已经绝迹，猕猴、黑熊、金钱豹，也已经基本不见踪影。

这样的绿水青山，改变的将是什么？

一个孩子在作文里这样描写现在的乡村：

小蜜蜂采不到蜜了/因为山上没有花了

小蝌蚪找不到妈妈了/因为小河的水干了

萤火虫没有灯笼了/因为村里的路灯亮了

……

去年拍摄一部关于游击战争的纪录片，我们在周宁走进了一座遥远的大山。当我们扛着摄影器材翻山越岭进入最远的一个山谷时，忽然听见了汽车行进的声音。原来，这条幽深山谷的尽头，一条新修的高速公路横穿而过。

面对这样的“网格大地”，人们也许真的只能到网上的格子里去种菜、偷菜、狩猎了。

这样的“网格大地”上，那些迁徙的候鸟，那些地上的走兽，还能找到自己的家园吗？

动物们找不到家园的时候，我们失去的岂止是心灵的家园？

                                                           （本博文题图照片选自东南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