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和一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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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几位海外画家到武夷山写生,向他们介绍的第一个人就是陈建霖。
今天已经很少有人知道武夷山有块“毁林碑”,但“狗官建霖”依然名满天下。
这个“狗官”姓陈,建霖是他的名字,原系武夷山管委会一名小小的科长,充其量也就是个八、九品的芝麻官。因敢言人之不敢言,管人之不敢管,舍身护山,拼着性命护林,自喻武夷山一恶犬,谁破坏山林就咬谁,故得此“雅号”。金石大家潘主兰先生以此绰号刻印相赠,他也就干脆把这方印章印在了名片上。
其实,陈建霖真是“狗官”中的好人。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大家开始一切“向钱看”,闽北武夷山区毁林成风,官员下令砍,百姓自己也砍。为了卖钱,为了烧柴,谁都可以进山砍树。建霖先生为了保护武夷山那些树木,真是拼上了身家性命。因为他制止官员砍树,官府对他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那些砍树的山民也把他当做眼中钉,想把他连树也一起砍了。他不但不退缩,还干脆立起了一块“毁林碑”,专记武夷山毁林之事。因为这块“毁林碑”,我相信不止一个人想打他的黑枪。
关于建霖先生保护森林,保护树木的传奇故事,已经有很多人写过。作家徐刚在他很有影响的长篇报告文学《伐木者醒来》中,对此有精彩的描述。毫不夸张的说,今天的武夷山,在那些景区里,还能有一些参天的大树,在那些景区里,没有乱七八糟的建筑,建霖先生功不可没。几处难看的建筑,也都是在他被勒令提前退休以后,被人弄出来的。
到过武夷山的人都知道“三姑”,现在已经是一个颇有点规模的度假区,但无论怎么看,这都是武夷山最大的一个败笔。
在没有这个度假区之前,那里只是一个村庄,村庄周围是阡陌纵横的水田,还有许多几人才能合抱的香樟树。这片田野与乡村,是武夷景区不可分割的组成部分,从玉女峰和大王峰前流过的九曲溪,从峰回路转的武夷山谷间到了这里,忽然停下了湍急的脚步,变得平静而温顺。游人若是进山,在攀登天游,泛舟九曲之后,出得山来,眼前一片豁然开朗的田园风光,顿时会感到神清目爽。
项南任省委书记的时候,再三告诫武夷山的官员们,不要在景区和景区周围轻举妄动,保持自然风光就是造福一方。可没有人能听进去。项南前脚离开福建,有人紧接着就在景区搞起了房地产开发。把一个好端端的“三姑”,弄成了一个杂乱无章、丑陋不堪的地方。
陈建霖当初就是极力反对把“三姑”打造成度假区的人之一。在他看来,武夷山景区离崇安县城(现在的武夷山市)只有区区十几公里,游客完全可以在游完景区之后回到县城食宿,这样保持了景区的环境,又带动了城市的发展。可以说一举两得。
是建霖先生人微言轻,还是一些人利令智昏就不得而知了,丑陋的三姑还是建起来了。
建霖先生和武夷山的缘分已近半个世纪。爱这座山,爱得如痴如醉。他熟悉与这座山有缘的每一个人和每一段掌故。更熟悉这山里的一山一水和一草一木。
岩茶今天已经名满天下,二十多年前,许多人尚不知岩茶为何物的时候,建霖先生就对岩茶深有研究。每年都从茶农处买几十斤上好的岩茶贮藏起来。并向朋友们介绍岩茶的历史和岩茶的种种好处。多年以前我在武夷山见到建霖先生时,他便极力向我推荐岩茶。他送我品尝的岩茶,存放时间最长的已经十五六年。在他看来,天下之茶,无过于岩茶者。此说当然有根据,他让我看过乾隆皇帝品评岩茶诗句“就中武夷品最佳,气味清和兼骨鲠”,乾隆皇帝什么茶没品过?能让他赞口不绝的茶当然是茶中佳品。记得也是在建霖先生处,还读到过一本曹聚仁的散文集,其中也有武夷岩茶的掌故,大意是说,民国时期,大红袍母树所产的“大红袍”茶,每年都要进贡给国民政府,国府主席林森大约可得四两、冯副委员长可得四两,蒋委员长可得半斤(当时是小两,半斤亦即八两)。足见此茶珍贵。
建霖先生酷爱读书,手不释卷。对于建筑设计、环境设计尤有心得。武夷山景区有今天的美丽,与他当年的努力保护、精心规划是分不开的。建霖先生并非建筑科班出身,但他设计的一些景观与各种建筑,常有神来之笔,大师级的专业人士也赞赏不已。
今天武夷山景区内武夷宫边上的盆景园等,就是建霖先生的杰作。甚至入园处的那两尊明代的石翁仲,都是他捐献的。说起这两尊精美的石翁仲,也有一番来历。那是文革后期,有一次建霖先生从外地出差回武夷山,看见民工们正在把一些石头打成铺路的碎石子,其中就有这两尊石翁仲,他马上让工人们“锤下留人”。由他筹钱把这两尊石翁仲买下来,又找来卡车运回了武夷山。
陈建霖先生为武夷山留下的宝贝真不算少。据说武夷山博物馆还有他捐献的一些文物。几十年来,他在收藏着一切与武夷山有关的文化记忆。他简陋的家,如同一座琳满目的博物馆,拒绝权贵,却永远向喜欢艺术的好朋友们敞开。就在去年,还有一位爱忽悠的本省长官,不知听了谁的介绍,想一见建霖先生,建霖先生闻风而逃,锁上门,关上手机,拒不“接见”。与此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他对曾担任过福建省委第一书记的项南却始终念念不忘。在他的“毁林碑”惹恼了地方官员,有人想对他下手的时候,是这位省委书记保护了他,并在以后的岁月里一直力挺他护山护林的壮举。
几年前,当我受省里德高望重的老领导许集美委托,筹建纪念项南的相关建筑时,专程到武夷山找他,请他在冠豸山为赵朴老的纪念项南诗碑和纪念项南的“清气亭”搞一个设计方案,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他不仅为此事多次从武夷山到冠豸山,而且始终未取分文报酬。
现在,这座汉唐风格的“清气亭”和赵朴初“纪念项南诗碑”,已经成为冠豸山的一处重要的人文景观。
陈建霖先生是一位收藏大家,同时也是一位了不起的艺术家。他用武夷山那些人们丢弃的树根、杂木棍,随手就能制作成很精美的艺术品。他的油画、国画,书法和篆刻,都有相当的造诣。少年时就师从福建金石书法大家潘主兰先生学习书法、篆刻,并由此与潘老成为忘年至交。尽管在艺术上有极高的造诣和天分,他却从不以艺术家自居,更不曾以书画和收藏牟利。每日饮茶读书,自得其乐。
这些年,我不断将建霖先生介绍给我的一些好朋友,见面之后大家都觉得相见恨晚。到武夷山,怎么能不认识陈建霖呢!
——滚滚红尘之中,还有如此超凡脱俗之人,让人称奇。
《一个人和一座山》,这本来是一个很大的题目,建霖先生与武夷山的故事,是可以写一部书的。
1999年,中国环境新闻工作者协会与香港“地球之友”组织,将中国环保最有影响的奖项“地球奖”授予了陈建霖。
这是一个迟到的荣誉。
对于陈建霖来说,获奖并不重要。过去的都已成为过去。每日能看到武夷山,在大王峰下读书、品茶、会友,就是他最大的享受。为此,他每天骑自行车往返几十公里从市区到景区,风雨无阻。要知道,这是一位早已过了花甲之龄的人呵。让吾辈惭愧的是,要是走起山路来,我们根本就跟不上他。
他在能望见大王峰的一个小山包上,筑了一个四脚凉亭,又用废弃的水池改造了一间茶室。但我敢说,这是武夷山一个最佳的去处,一个人与一座山就这样互相遥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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