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器旧物

人们常说“美食美器”，可见美食和美器有着不可分的联系，热爱美食如我，当然也同样热爱着一切的美好器物。而且，和名贵珍品相比，其实我更爱日常小器；不必计较什么牌子什么年份是否真品，仅仅因为由衷的欢喜而将之作为日常用度。随着岁月变迁，那些料理的汤汁与岁月的痕迹留存于杯碗瓢盆之上，这些日常小器也因而记载了所有平凡的不平凡的小时光，有了记忆，即有了故事。

        在国内，每个人所属的空间实在有限，在从小到大的无数次搬迁中，很多属于我们先辈，我们父母的美物都无法一一保留，被迫流落他方。等到条件允许，你却发现，失去的已经永远失去，你再也无法找回奶奶过节时拿来装香芋扣肉的那个粉彩大碗，奶奶每天早上精心梳理头发的油润木梳，还有放着奶奶那些香云纱旗袍的酸枝木衣柜…….可能因为这种遗憾，我特别喜欢那些二手的，VINTAGE的旧器旧物。

在国外旅行，我会特别留意当地的跳蚤市场，旧货市场，旧物古董店。每次都带着不可预知的忐忑之心，去与注定和你相逢的美器偶遇。试过在布鲁塞尔的跳蚤市场恰逢一场骤雨，急急躲进一家旧物店的帐篷之下，低头却发现了埋没在一堆旧瓷器中的一只日本内府青花大碗。也试过在慕尼黑的街头吃完一球冰淇淋，要找垃圾桶的时候无意发现一间藏身巷子中的瓷器古董店，当即心如撞鹿，完全无法移开脚步，在琳琅满目堆积如山的美物中淘取心头爱。这套VILLEROY & BOCH的蓝色印花汤碗，就是那次偶遇的收获。国人对于V&B德国唯宝，大多只知道它是知名卫浴品牌，其实这家公司在1748年，是以制作餐具起家的。在德国，它是国民用瓷，既不像英国威治活那么雍容典雅，具皇室气派，又不像号称瓷器界爱马仕的德国皇室梅森瓷器那么高高在上，它的设计既有古典优雅的风格，也有古朴乡村的味道。据店主一位笑眯眯的胖女士的介绍，我一眼爱上的这套蓝色印花汤碗，描绘的是BURGENLAND的乡村风光，年代并不久远，甚至，碗和碟子虽是同样品牌花色，却不是原装配套的，是不同年代的出品，不知为何凑到了一起。瓷器与瓷器尚有这样的缘分，何况这远在西方的旧物因着种种的偶然而来到了我这东方女子的家中。

回到家里，我并没有将远渡重洋的这些宝贝束之高阁，我有朋友曾咬牙置下几套威治活的杯碟，却将之收藏于地下室，说有场合才使用，还彻夜整天地担心着清洁工可不要将之打破。那么患得患失，不舍得使用，已经失去了日常用器的意义了。在我看来，日日是好日，我们固然要对所有值得珍惜的东西保有敬畏之心，但是美丽与实用也应该并存，只有在日复一日的使用当中，那件器物才会带上你的温度你的痕迹你的故事，就像这只蓝花汤碗，就常被我用来喝汤装糖水，有时和家人在阳台午餐的时候，用自己烤的面包片蘸着碗里的蘑菇浓汤，我会顺手把玩一下汤碗两端古典的双耳把手，回想起那个偶遇它的阳光灿烂的下午，那球冰淇淋的味道，身畔的爱人因为你的喜好而耐心陪你挑选，把它买下放于你的手中那种欢喜。甚至有时会想到，在不知年的某日午后，也许不知哪个西方女子，也曾这样在院子的餐桌上与家人愉快用餐，彼时院子里的青草气息，厨房飘出的汤汁香气，孩子绕膝的呢喃，爱人的欢笑，也许都被这只汤碗默默陪伴过。这样的联想是否很不切实际？我却觉得，经历了那么些年，它还能保存完好，熠熠生辉，前主人一定也曾珍爱过它，如今和我相遇，我当然应该让它继续为美好的日常服务，给平凡的每一天带来默默的欢愉。人和美器，原来也可以心心相印，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