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洪荒，最美的时光丢失在路上，同时也占领着心与记忆的大部分空间。我娇纵它在我未知的年岁里，每一次回忆都有疼痛与我为伴。 

文/安小贩

 

　　　

　　　浅浅地睡梦中听见耳边传来播音员柔柔地声音：“我们的列车将在十分钟后到达上清市，请下车的旅客做好准备，并携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准备下车。”我用力睁开疲惫的双眼，看看窗外灰朦朦的天色，再看看手机，现在是清晨六点十分。睡眠比平时整整提前了四个小时结束，怎么都打不起精神。

 

　　　当我下定决心抛开现世安稳，提着沉重地行李坐了二十五个小时又三十分的火车，只为了与一个人重逢，我早就应该想象得到一路的颠簸不易。但当我真的承受过这样的倦怠，喜悦之情早已随着漫长路途消失怠尽。

 

 

 

　　　每当我在黑暗里蜷缩着身体，安静的占有客厅沙发的一角，善美都会默然的蹲在我面前。“我想念浩然。”我突兀冒出的这句话，像是在对她倾诉，又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善美抚摩着我的头，嘴唇张张合合地告诉我：“你想念的不是浩然，而只是在怀念那场相遇，那场爱恋，那场有关光阴的记忆。”

 

　　　我不再回答善美的话，但我的沉默昭示着我的默认。我一直不愿意放下的并不是他，而是我和他的那段感情。他的样子早已经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模糊了。就好像一个爱情故事一样，看过的人，在过一段时间偶尔想起来的时候，也许会记得故事内容，但一定不记得故事里主人公的名字！

 

　　　

 

　　　手机的短信声响起了。那是一首歌，《关于我爱你》。推开手机滑盖，按下确定，“快到了吧。这里的清晨很冷，记得披件外套再下火车。我在出站口等你。”合拢手机，没有回复。

 

　　　火车行驶越来越缓慢，我挎上手提包，提着行李站在门口等火车门打开。不喜欢走在人群后面推推攘攘，更加不喜欢别人对我久等。“哐哐哐......”，火车停止了动静，乘务员打开了门，微笑地说：“欢迎您再次乘坐本次列车。”我回应似的动了下嘴角。走下火车，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我还是没有披外套。有时候我就是这样故意去抵抗别人对我的关心。

 

　　　他穿着我上次寄给他的墨绿色针织外套，站在灯火通明的通道口向我挥手。迎上来的步伐轻快又沉着。双手接过行李，又打量着我，眉头褶皱，把行李放在脚边，脱下外套给我披上，再次提起行李说了声：我们走吧。短短的数秒，他每一秒的表情和动作，我都记得很清楚。以至于后来每一次的回忆，脑海里都会把这片段播放成慢动作。成习惯，成思念，成不可追忆。

 

 

 

　　　善美放开抚摩我发丝的手，走进厨房里。尽管我闭上眼，但听见传来的声响我就知道她在磨咖啡豆，煮咖啡。约莫二十分钟，我就闻到了一阵咖啡香，忍不住连着深呼吸了好几口气。善美端着两个咖啡杯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杯，不用看都知道我杯里的是速溶奶茶。我对善美眨眨眼：“我们换一杯？”看似询问的语气，但我要的答案一定要是肯定。她没理会我，我直接伸出手去夺，她怕烫着我，也没再争，只是说了句：“我怕你失眠后整夜都是混乱记忆。”

 

　　　猛喝了一口咖啡，太烫，咽不下去。张着嘴，鼓着眼睛望着她。她凑过来给我吹，我实在是没忍住烫，咖啡连带着口水朝她脸上喷去。善美从不跟我生气，只是用无奈的眼神望着我，张了张嘴。没声，但我看清楚了那口型，是在说：白痴。但我笑了。失神未还的脸上散发着彩色光芒，笑得花枝招展，前俯后仰。

 

　　　善美是有预知功能的吧，不然，怎被她说准了，一整夜都是过去与过去重叠的混乱记忆。理不清哪些事发生在哪年月，看不清谁谁谁的模样，都是瞬间凌乱的片段闪逝。

 

 

　　　这次本着不再是来去匆匆地观光旅行，有着期许，有着落地为安的心。

 

　　　浩然的拥抱很温暖，渐势蔓延在寂默里。碰触浩然的唇，有触电的暖，沉静的心上起伏着一片涟漪。

 

　　　浩然捧着我的脸庞，与我对视，他的眼球里印着我的模样。“安安，你这张干净的脸上有着不染风尘的美。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素颜，没有丝毫掩盖岁月的痕迹，我要看着你最真切慢慢变老的样子。”双手搭在他的颈项上，“浩然，等我老了，变丑了，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爱我吗？”“会。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美的天使。”曾经都不觉得这样的对白有多么拙劣，反而还会有幸福的错觉。

 

　　　经常会做这样的梦。在浩瀚的海洋里漂浮，筋疲力尽时看见了一块浮板，也来不及考虑浮板是否牢靠，就这样把所有期望整个身体依附上去。浩然就是我在茫茫人海中找到的唯一浮板，我的救命稻草。曾经一直漂浮不定的梦想，一直渴望的归宿我都强加在他的身上，让自己去相信他是我未来的唯一希望。

 

　　　依赖就是这样悄然爬到了心上。我的未来，浩然。我的全部，浩然。

 

 

　　　噩梦惊醒在凌晨。环抱着肩，徘徊在善美的房门外。门缝里泄露着微若亮光，她也未睡。思考了片刻，轻轻地按下门锁，不请而入。那丝光亮是来自电脑屏幕。善美的身体在抽搐，她是在哭泣。声音是很低很低的嘤嘤声，看得出她是在极力克制。

 

　　　或许是我光着脚的缘故，或许是她陷入了思绪里去，善美没有发现我站在她的身后。电脑桌面上是一封点开的邮件。开头的名字是善美，往下看去，署名是浩然。那么内容呢，是什么呢。我努力的想要看清离自己一米外电脑上的小小字体。但不知为何，一向视力很好的我，却只看见一团模糊。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晕了。再醒来时，已是黄昏。床边柜子上放着一碗粥，还冒着热气。我用双手撑起身体，让自己坐起来。碗下面压着一张字条：安安，等我再回来你和解释这一切。善美。

 

 

 

　　　摄影楼的颜色好绚丽。彩色的装饰，彩色的服装，就连我一贯素颜的脸上都画上了彩妆。

 

　　　一个女孩走过来问我：“安小姐，请问还需要多久？我们的摄影师还有安排其他客人。”这是一整个上午她第三次向我询问。我感到很抱歉：“请再等等好吗？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女孩还是有着专业素质，朝我笑笑：“没关系。您先给您先生打完电话再说。”

 

　　　我掏出手机按下重拨键，一声，两声，三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我回过头对女孩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他的电话还是打不通，不然你让下个客人先拍吧，我排在后面就行了。”“好。”女孩临走时投给我一个怜悯的眼神。我想，兴许是她误以为我的他将我弃之不顾了吧。

 

　　　在影楼里等待的时间里，我错过了早餐，午餐，还有即将到来的晚餐。但浩然依旧没有来，电话也没法接通。期间有那么一时的慌张涌上心头，猜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这个念头被我努力的压制了，我的浩然不会发生任何事的。他会一直陪在我身边，一起慢慢变老。

 

　　　等至天黑才带着未卸的彩妆回家。房间很空。茶几上有一张便利贴：安安，请原谅我不告而别。浩然。

 

 

 

　　　一天，二天，三天......坐在客厅沙发上，我的眼一直望着那扇门。想象善美会突然打开那扇门，那我该用什么样的方式迎接她的目光。

 

　　　善美会和浩然一样突然消失在我的世界里吗？一想到这里，我就前所未有的感到恐慌。把脸埋进手心里抽泣，呓呓语语念着：“不会的，不会的。善美不会离开我。”

 

　　　好似浩然离开的这年，我都习惯在哭泣与呓语中沉睡。眼皮还未睁开，一股熟悉的气息已在我呼吸的气流里穿淌。猛然睁开眼，善美的脸就在我的眼前，我忍不住伸出手去触摸，想试试这张脸是否是梦里那一碰即逝的幻影。有温度呢，善美的脸颊上印着两道泪痕。

 

　　　我抱着善美久久不愿放开。喃喃地念着：“你去哪里了？我真怕，真怕你和浩然一样突然消失在我眼前。”善美拍着我的背，像是在哄个孩子：“安安，我不会丢下你就走的。浩然，他也并没有丢下你。他做了天使保护你。”

 

　　　

 

　　　善美是浩然最后给我找的托付。

 

　　　善美告诉我，那封邮件是浩然临逝前写给她的。告诉她，他并没有抛弃我。只是突发的病情来不及告诉我，更不想连累了我，只好选择了最决绝的方式离开，好让我带着恨意去遗忘他。

 

　　　善美赶去见浩然最后一面，可惜，他的生命等不及这二百公里的路程。

 

　　　原来，是我怪错了他。

 

　　　浩然，请原谅最后的煎熬我没有陪在你身边。浩然，请原谅我恨过你。

 

　　　

 

　　　二00五年七月七日。安小贩，善美。

 

　　　我们背抵背坐在广场的草坪上。我们说，不管将来对方身边有没有出现一个人，都要在一起过每年的七月七日。

 

　　　安小贩，善美，浩然，二00六年七月七日。

 

　　　那时，我是善美和浩然的陪衬。那时，善美和浩然会一起吃一个冰淇淋。那时，浩然的眼里只有善美最美丽最天使。

 

　　　二00七年七月七日。安小贩，善美。

 

　　　我问：“善美，你恨我吗？”她安静的坐在对面，手里拿着勺子搅着都已没有温度的咖啡。“不恨。安安。我一直都希望你幸福，就算拿我的幸福去换你的幸福，我都愿意。”

 

　　　安小贩，浩然。二00八年七月七日。

 

　　　“浩然，对善美我觉得愧疚，亏欠。”放在我腰上的手楼得更紧了些。“安安。你不要这样觉得。愧疚也好，亏欠也罢，都是该由我来承受。”

 

　　　二00九年七月七日。安小贩，善美。

 

　　　最初的开始，最后的结束。我们一起想念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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