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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铎与方岩书院
谢昭光
明代文学家谢铎乡居时曾创办方岩书院。
方岩,本名方城山,位于温岭与乐清的交界处,早在晋代王羲之的《游西郡记》中就有记载:“临海南界有方城山,绝巘壁立如城。”相传越王失国尝保此山,唐天宝六年(公元747)易名王城山。因山略呈方形,顶平如台,崖陡犹削,故又称方山,俗称方岩。旁边还有一块“剑岩”,倚天而立,气贯长虹。
从地质地貌上说,方山是中国最大的火山平台。
倘沿方山北麓山门拾级而上,梅雨瀑下、峭斗洞旁,一座古朴而亮丽的方岩书院掩映在绿荫丛中。传说谢铎年少时曾在这洞里读过书。
源出书香门第
谢铎(1435-1510),字鸣治,号方山、方岩。
明宣德十年正月二十二日,谢铎出生于浙江黄岩县方岩乡桃夏村(后辖太平县,今温岭市大溪镇兆岙村)一个注重诗礼儒学的耕读之家,可谓“书香门第”。高祖谢温良,字伯逊,桃溪谢氏兆岙派始祖。曾为元末昌国知州幕僚。他是个有名的孝子。父早亡,与母相依为命,甚至山匪作乱侵占昌国,仍不离寸步而逃匿。明代时母亲瘫痪,十多年他“扶持眠食起居”。此事感动了皇上,“洪武中,以孝廉应召且授官”。曾祖谢本雍,传说也是以忠孝节廉而名噪朝野。
祖父谢廷乾,字性端,赠礼部侍郎。青年时他以文会友,广结名士,其中不乏家贫者,遂“置塾礼于终身”。祖母赵欣,忠贞贤淑,生二女一男,但其夫君在儿子刚满周岁即去世,此时她才二十九岁,守志弗二,有人欲逼之改嫁,她便断发自誓,并遂散其财,厚赀嫁姑,养子成人。
父亲谢宗胤,字世衍,国朝封翰林编修,学识渊博,重视教育,赠礼部侍郎。母亲高氏,端庄娴淑,知书达礼,育有五子:振铎(即谢铎)、振铙、振鏄、振鑑和振锐,“以子铎贵”。
小谢铎“生而姿性澄明,机神警语”,被家人视为掌上明珠。
聪明好学的他,“幼苦学,常悬髻读书,至夜分不辍”,童时即学会韵语,而且“性介特,力学慕古,讲求经世务”。到了十四岁,族叔谢省“授以《四子书》、《毛诗》,辄通大义”。十九岁入县学,成绩优异,与乡友黄孔昭“服膺儒素,日相砥砺,以古人自期,乃并有时名”。二十五岁举乡试第二,三十岁中进士。此前他一直在家乡谢氏族塾“会缌庵”就读。
谢铎称他的老师是自己的两位族叔谢省和谢绩。
谢省,字世修,“景泰五年进士。授兵部员外郎,任湖南宝庆知府。政尚仁恕,尝书真德秀四事十害为僚属戒,上言民隐十事”。著有《逸老堂诗集》,且常与“茶陵诗派”的重要人物李东阳等吟诗作赋,声望很高。
谢绩,字世懋,省之弟,少与其兄“自相师友,读书务穷极底里”,才华横溢。但他英年早逝,死后诗文亦散失殆尽,是谢铎替他收集、整理和刊刻的,题为《王城山人诗集》,共有169篇。李东阳为之作序:“山人之诗,始规仿盛唐,得宛转流丽之妙。晚独爱杜少陵,则尽变其故格,益为清激悲壮之词,思极其所欲言者”,评价甚高。
两叔父均为当时著名诗人,对谢铎的人生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谢铎走上仕途后三次在朝为官、三次辞官还乡,这与谢省五十四岁请辞宝庆知府归隐之举相似。他为官清廉,关心民间疾苦,无畏强势,一身浩然正气,亦如谢省。他崇尚程朱理学,传播理学思想,与谢省一脉相承,且叔侄两人均为“雁山七贤”之一。他作诗提倡复古,学陶渊明、杜甫、苏轼、黄庭坚,这与谢绩的文学才华和诗风又何尝不似。
再说谢铎是“茶陵诗派”的重要作家,而谢省与李东阳交往甚密,常有诗歌吟和,李东阳又对谢省、谢绩的人品和学识深为敬重,因此他们的学术思想和诗歌创作对“茶陵诗派”诗歌理论和诗风的形成必有影响。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会缌庵是方岩书院的前身。
它原是一所墓庵,亦称佛宫。在离桃夏二里路的杜山上,葬有“始迁祖孝子府君(谢温良)之墓”,成化九年(1473)开始由谢宗胤与谢省在墓侧“作亭以祭,因更堂为亭,曰‘会缌亭’,盖取四世而缌之义”,后扩建为“佛氏宫,有道人陈觉显,以私田五亩为香火”,主要奉祀谢氏先祖,故名“会缌庵”。
是年,谢省主动请辞宝庆知府官职,乡居期间他与堂兄谢宗胤在会缌庵创办家学,谢家子弟及邻家少年均从中受益。
诚国家之急务
谢铎是明代成化至正德年间最有影响的人物之一。
他不仅是“茶陵诗派”的重要作家,同时又是著名的史学家、理学家和教育家。就人生理想而言,早年谢铎发愤读书,满怀报国之心,入仕后即“诚国家之急务”,锐意改革,励精图治,始终把国家利益放在第一位。
天顺八年(1464)谢铎“登进士第”,为“二甲三十一名”。
于是,他与好友、“二甲第一名”的李东阳以及倪岳、陈音、焦芳等同被选入翰林,为庶吉士。翰林院是中国明清时一个带有浓厚学术色彩的官署。“庶吉士”则是翰林院的短期职位,目的是让他们先在资深的翰林官指导下学习,之后再授以各种官职,有如今天的见习生或研究生。其职责是给皇帝讲解经史书籍、起草诏书。这是谢铎第一次出仕。第二年,即成化元年(1465)八月与李东阳等又同被授为翰林编修,预修《英宗实录》。
两年后,谢铎成功地完成了《英宗实录》,升从六品俸。由于他“力学慕古”,成化九年(1473)奉旨校勘《通鉴纲目》,并在此任上呈《记西北备边事宜状》、《癸已封事》等奏折。成化十一年(1475)官期满,因其表现突出,遂被升为侍讲,并加从五品俸,值经筵。“经筵”是指中国古代皇帝研读经史而举行的御前讲席。这似乎说明谢铎的仕途正趋于平步青云之际。
然而,犹如晴天霹雳,成化十六年(1480)五月谢铎的父亲不幸去世,他急忙告假奔丧。古代的交通不像现在的高铁,从南京到台州最快也得数月半载,因此他心急如焚,星夜兼程,长途跋涉。岂料途中才抵杭州又闻母亲突然病故,这使谢铎的身心创伤雪上加霜。
一回到家门,他就以泪洗面,“守礼如古”。
按规定,谢铎本应到成化十八年(1482)八月底服孝期满,闰八月初一即可启程返京,但他坚决“谢病不出”。学而优则士,是中国古代读书人最高的追求,谢铎也为之奋斗过,这在封建时代是光宗耀祖的事。可是他为什么偏偏要辞去官职而乡居呢?
其实,谢铎是有苦衷的。他中进士那年正是英宗死后不久之际,18岁的太子朱见深即位,是为宪宗。宪宗是个昏庸的君主。在他的纵容下,宦官肆意奸欺国政,以致朝纲混乱,忠奸颠倒。这对谢铎打击很大。作为一位理学家,他以天下为己任,刚正不阿,直言敢谏,对朝中官员时有得罪,因此他和挚友黄孔昭在朝廷中与同僚的关系并非十分融洽,落落寡合,且常遭人攻击而感到心寒。
当然,父母双亡使他悲伤过度、心力不济,也是辞官的重要原因之一。
乡居期间,谢铎就在他父亲和叔父创办的会缌庵亲自给本族弟子授课,以继父辈之教育事业。人生的命运就是这样跌宕起伏。
成化二十三年(1487)八月,宪宗驾崩,孝宗即位,次年改年号为弘治元年。为了治理好江山,孝宗皇帝求贤若渴,于是言官们推荐了一批在成化年间以多种原因离职、又以种种借口滞留家中的官员复职。
这当中就有“谢病不出”的翰林侍讲谢铎。
弘治元年(1488)八月,谢铎几经推辞不准,遂“扶病赴京”。这是谢铎第二次出仕。进京后他官复原职,开始预修《宪宗实录》,两年后被任命为南京国子监祭酒。“祭酒”为明代最高学府主事。
任期间,谢铎“以身为教”,积极推行改革,上奏《论教化六事疏》:“教化学校所自出,诚国家之急务,而不可一日忽焉者也。故我太祖皇帝定鼎金陵,首建国学,以司教化,以式四方,所以为天下国家虑者,至深远矣。……一曰择师儒以重教化之职,二曰慎科贡以清教化之源,三曰正祀典以端教化之本,四曰广载籍以永教化之基,五曰复会馔以严教化之地,六曰均拨历以拯教化之弊”。
然而,他的改革举措屡屡受挫。尤其是“正祀典”,弘治四年(1491)三月谢铎提出要进宋儒杨时而罢免吴澄,结果由于礼部傅瀚从中作梗,罢澄无果,发生冲突,愤而辞官。屋漏偏遭连夜雨。此时不幸传来次子兴义的噩耗(长子兴仁、妻孔氏已分别于成化十八年、弘治二年六月先后故世),谢铎因此受到身心的数重打击。
从另一角度说,谢铎这次致仕还乡,恰好顺理成章,使之全身心地投入民间的书院教育事业。但是由于会缌庵形制局促,加上“台南之士仰其风徽,愿得先生以为师”的求学者日渐增多,难以容纳,谢氏方决定成立书院。
李东阳的《方岩书院记》曰:杜家“山之旁有狮子、虎头诸岩,文笔诸峰,仙人迹、月岭、桃溪诸境,其外则环以大海,浩淼无际,其后则天台、雁宕诸山,竦立乎霄汉之表,委灵毓秀,至是而极,则结为方岩,巉耸峭拔,为一方之胜。故院以是名。”这就是后来的方岩书院。
匡治天下风教
谢铎第二次致仕回乡时,方岩书院已初具规模。
包括照壁、泮池、讲堂、斋舍、祠堂、明伦堂等,方岩书院“为堂四楹,左右翼为相观、恐闻二斋,以居学徒。置田三十亩,以资教事,而仰高、望海、采藻三亭,及桃溪书屋、方石山房皆在”,均符合礼制规格。并且依山傍水,气清景幽,实为一处读书圣地。
这时,谢铎正当壮年。叔父谢省要求他接替自己主持书院事务工作,谢铎义不容辞并亲自执教其中。除此外,他在方岩书院还做了三件大事:一是整理乡邦文献,二是厘清台学源流,三是促进理学传播。
弘治六年(1493),谢省去世,谢铎作《缌山伤感十咏》纪念,其一《会缌庵》曰:“服缌强登山,泪湿缌如雨。庵空瓦砾初,谁辟兹山土。”其十《方岩书院》云:“乡祠故有尊,吾院敢言尔。生作方岩师,死作方岩主。”
诗中既有慎终追远之怀,又有乡党教化表率的责任感,尤其是“生死句”,表明谢铎感念父辈倾箧经营、呕心沥血,已将方岩书院视同生命一样重要。谢氏一家在建设书院过程中真可谓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谢铎晚年虽体弱多病却精神矍铄,还经常去浙东其他著名的书院游历,像金华的丽泽书院、温州的云津书院等。在人才培养方面,他当过挚友黄孔昭之孙、后嘉靖年间擢升为礼部尚书兼翰林学士黄绾的老师,他告诉黄绾:做学问“必有真实心地,刻苦工夫而后可”,这对黄绾“艮止说”的形成有着深远的意义。
弘治十二年(1499)八月,谢铎年届六十五了,孝宗皇帝下诏重新起用谢铎担任礼部右侍郎兼国子监祭酒。但是,谢铎因病无心复出,便多次上疏辞免,均未准。终生挚友、礼部侍郎兼文学阁大学士李东阳也写信来劝他。
于是,早已致仕乡居十年的谢铎只好在翌年即弘治十三年(1500)四月动身赴任。五月到绍兴,旧病复发,又辞职还乡。七月下旬再奉旨,至十一月抵京正式上任。这是他第三次出仕。当时谢铎为北祭酒,章懋为南祭酒,“两人皆人师,诸生交相庆”。
上任后,谢铎看到教育方面存在很多问题。
这时,傅瀚已任礼部尚书。谢铎提出考官设置改革意见,但“时未能从”。又呈《维持风教疏》,提出四条改革措施:一是“正祀典以究明伦之实”,二是“重科贡以清入仕之途”,三是“革冗员以从京府之制”,四是“塞捷径以澄国学之源”,对照十年前他在南京任上提出的六条改革内容,是一脉相承的。
不言而喻,“匡治天下风教”是谢铎一生的主调。
实际上,它已远远超出教育范畴,成为国之大道,成为振兴明朝政治文化之希望所在,成为历代知识分子的理想王国和价值标本。
然而,傅瀚却“力诋铎言为谬”,因而谢铎与他发生了激烈的矛盾。身为礼部右侍郎兼国子监祭酒的谢铎,自己所陈之事俱以廷议不合而止,这给谢铎以极大的挫折。另外,谢铎此次赴任不久曾被推荐作为教育皇储的第一人选,这可能又给他造成很大的压力。
孝宗有二子,长子即武宗厚照,十一岁,次子三岁就死了,因此这个惟一能继位的皇太子已被孝宗溺爱得荒嬉无度。要想教育他成才一般难度很大。而谢铎是位严谨的理学家、教育家,现在让他来担任太子的老师,既不能得罪皇帝和太子,又不想敷衍塞责,这除了辞职恐怕没有更合适的选择了。
因此,谢铎便提出辞职,但未准。
后来,傅瀚只做了三年不到的礼部尚书,就去世了。
但是谢铎仍把他视为“吾友”,并为之作《傅文穆公谥议》,说明谢铎作为翰林官所具有的宽阔胸怀和崇高境界。
弘治十六年(1503)夏,孝宗皇帝要修《历代通鉴纂要》,任命谢铎为“润色官”,原职务依旧不变。三年后,或许是身体真的不好,皇帝命谢铎“回家养疾”,并一再下诏不准致仕。应该说,孝宗对谢铎还是十分器重,希望他能继续回朝任职,为国出力。从武宗正德元年(1506)疗养至正德五年正月二十一日故世,谢铎在方岩书院执经讲诵,尽瘁乃已。“死后赠礼部尚书谥文肃”。
如今五个世纪过去了。
方岩书院新址则建在方山峭斗洞旁、峭斗寺遗址,这是为纪念少年谢铎在峭斗洞读过书而建的,历时三载,2005年建成,2008年开馆,建筑面积达2000余平方米,系仿明清建筑。书院门前,清代李鸿章所书的楹联:“每怀古人自知不足,既生斯世岂能无情”,亦发人深省。
今天我们在谢铎故里的方岩书院,可以通过这位高瞻远瞩的教育家看到中国教育改革的一脉。谢铎认为:教育要投入,“国有不足,亦当别为节缩区处。”用现在的话来说,国家最穷也不能穷教育。
谢铎在500多年前就说出这样的话,无疑是个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