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震亨与长物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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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南文震亨长物志 |
分类: 随笔杂文 |
文震亨的好友,常熟沈春泽在《长物志》序中说:“近来富贵家儿与一二庸奴、钝汉,沾沾以好事自命,每经鉴赏,出口便俗,入手便粗,纵极其摩娑护持之情状,其污辱弥甚,遂使真韵、真才、真情之士,相戒不谈风雅。”这幅场景是不是像当下之景。市井俗,是里巷风景,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如果文人俗,那真是“小的梅花接老爷”了。
风雅,是文人视野的延伸。苦守书斋的清寂,如果没有茶铛药臼、古董字画、花木禽鱼的陪伴,那只有形影相吊的凄苦了。所以,风雅其实是文人对日常庸碌生活的摆脱,如果真把风雅当一件炫耀的胜业来做,那真是无聊之极了,而时下的风景正如沈春泽所云!
文震亨是文徵明的曾孙,风雅自然是血液中的遗传。而在当时,有时之名士所谓贫而必焚香、必啜茗、必置玩好、必交游尽贵也的风气。所以,文震亨不醇古风流,是对不住他的身份的,何况他的风雅是出乎真性情,像倪云林的洁癖一样,并非装模作样的庸奴钝汉。
《长物志》是一本关于生活和品鉴的笔记体著作,全书共有十二卷,按条目分有室庐、花木、水石、禽鱼、书画等等,集中体现了那个时代文人士大夫优雅的审美趣味。而所谓的“长物”,本意也是多余的事务,它不是平常人能够享用的,可以说是一种彰显身份的奢侈品。故此,它被当时追求修齐治平的人讥评为“所论皆闲适游戏之事”,言下之意是不足一观的。但喜欢的人却认为文震亨是“长身玉立,善自标置,所至必窗明几净,扫地焚香。”从这段文字看来,文震亨也是一个有洁癖的人,高洁而与世俗格格不入。
从文震亨的死,便能看出他绝非一般庸碌的,只会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在弘光元年,清军攻占苏州后,文震亨避居阳澄湖。当清军推行剃发令后,他自投于河,被家人救起后,绝食六日而亡。其性格如此刚烈,足见其品质上的磊落,让人想起同样酷爱园林,戏曲的绍兴祁彪佳,在清军攻陷杭州后,也是自沉殉国。
文震亨追求生活的情趣到了痴迷入神的地步,这一方面是他的癖好,一方面也是闲的发闷,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闲人只有把功夫做足了,方能显示他的与众不同。在《长物志·琴室》条中他说:“古人有于平屋中埋一缸,缸悬铜钟,以发琴声者。然不如层楼之下,盖上有板,则声不散。下空旷,则声透彻。或于乔松、修竹、岩洞、石室之下,地清境绝,更为雅称耳。”这种的癖好,显示了一个艺术家对事务品质精益求精的追求。说白了,这种追求并不过分,正如现在演奏家对声音的追求一样,好的演奏家都有类似的痴迷。
文震亨当然不只是一个有钱的玩家,他对时下的恶趣深恶痛绝。邓之诚《骨董琐记》恶道一条云:“王凤洲云:‘书画雅事,小一贪痴,便成商贾。’又云:‘画当重宋,三十年来,忽重倪元镇,以逮沈周,价增十倍。大抵是吴人滥觞,而徽人导之,俱可怪也。’沈德符云:‘京师成窑酒杯,每对至博百金,皆吴中儇薄,倡为雅谈,戚里大贾,浮慕效尤,澜倒至此。’文震亨云:‘心无真赏,以耳为目,手执卷轴,口论贵贱,真恶道也。’”这里可以看出当时造假,哄抬物价,轻薄之风盛行,和现在何其相似。而文震亨是极其鄙视这种只重贵贱,不讲艺术的商贾风气的。
张岱在《自为墓志铭》中自称:少为纨绔子弟,极爱繁华。好精舍,好美婢,好娈童,好鲜衣,好美食,好骏马,好华灯,好烟火,好梨园,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鸟。这里,我们不难看出,这种优越的家境,身份,赋予了他们对生活情趣艺术化的追求,但他们并非浮浪的轻薄子弟,喜欢美是没什么错误的,重要的是对美的品质的追求。而张岱、文震亨能成为晚明艺术大家,其原因正在于此。浪荡子只能成玩家,有慧心,有品质,有追求的人的才能成为艺术家。
沈春泽说文震亨家里婵娟为堂,玉局为斋,令人不胜描画。意思是说,你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为什么还要劳神笔墨把它记录下来,这不是多此一举吗?文震亨说,不是,我正是担心苏州人生活的意趣会逐渐生变,后人可能会不知道这种生活的源流,所以才编写了这本书。
但愿文震亨的良苦用心会对现在鄙薄的艺术趣味有所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