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美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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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随笔杂文 |
古语民以食为天,曾一直不以为意。且我向来对饕餮之徒施以冷眼,对孔老夫子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也没多少好感。食者,果腹耳,只是维系生命的基础,人应该花更多的时间去追求精神上的事。不过年少时的豪气最终都会化为一道青烟,当我自己开始沉湎于锅碗瓢盆中,乐此不疲时,才发现庖厨之乐,原不是那么市井无聊的,它简直就是一门化平庸为神奇的艺术。
当然,我至今仍是反感以大吃大喝为乐的老饕们。袁子才《随园食单》中说:“凡物各有先天,如人各有资秉。人性下愚,虽孔,孟教之,无益也;物性不良,虽易牙烹之,亦无味也。”说的就是人品,“易牙烹子,以适君口”不免恐怖。食客也是如此,善食者,必有真趣,不必山珍海味,寻常菜蔬也能玩出趣味来;不善食者,虽鲍鱼鱼翅,大快朵颐,终究是面目可憎,言之无味的饕餮恶客。这里的善就是我想说的得食之趣的人。
京城因为先天优势,又是王公贵族,文人墨客,玩家名优,泥沙俱下的地方,善食者不计其数,而因美食名闻天下的也是大有人在。美食虽是小道,即使玩出名堂来,也算不得什么稀奇,却是浮生一乐。周作人说,人活着总要有点生趣吧!在苍茫晦暗的人生中,文人对美食的嗜好,给寂寞的书斋生活中,平添了一丝生之乐趣。
京城美食家很多,这里遴选几个名家一窥。我觉得他们可以分成两派,一为世家派,以唐鲁孙、王世襄、朱家溍、赵珩等老先生为代表,他们均为世家子弟,见多识广,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非常人可以比拟。不过,虽是世家子弟,却无高高在上的姿态,善谈随和,腹笥深厚。看他们博古通今的娓娓道来,实有一种不知其食,但闻其味的感觉。还有一派我们暂且称他为平民派,以汪曾祺、邓云乡、徐城北诸先生为翘楚,他们几个都有大量的美食文章和书籍问世,平和亲切,充满着世俗人生间浓浓的生活情态。当然,京城的美食家远不止这些,因其都堪称大家,比较引人注目。
唐鲁孙先生被称为“华人谈吃第一人”这绝非恭维,老先生阅历丰富,吃遍大江南北,看他洋洋几大册谈饮食的书,就让人羡慕他“吃历”的丰富。高阳曾赞誉他:“以他的博闻强记,善体物情,晚年追叙其一生多彩多姿的阅历及生活趣味,言人所未曾言,道人所不能道,十年之间,成就非凡;尤其是这份成就,出于退休的余年,文名成于古稀以后,可谓异数。”老先生却谦虚的自称“馋人”透着老顽童的随意散淡,加之言语妙趣横生,看他谈老北京的“大酒缸”令我神往,竟有“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的古意,可惜这种情景犹如镜中花,水中月,杳然离我们而去,这是颇值得伤感的。同样赵珩先生也自谦自己是馋人,但厌恶恶吃,也不喜旧时的“求恩宠”、“媚音容”的恶习,可见老先生有些傲气的品格了。他的《老饕漫笔》和《老饕续笔》是“馋人”眼里的抢手货,有掌故,有生活,自然也有情趣。
徐城北先生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一篇“百鲜都在一口汤”的小文中,虽是十多年前看的,至今仍有印象。他说旧时的汤能从肠胃一直走到小肚子,最后再翻回到后脑勺,来回往复,让人回肠荡气,绕梁三日。看的我啧啧称奇,如今的食材能下咽已经是不错了,哪来这种神奇的功效,可见物质的丰富并非能带来精神的满足。有些食材早已远离了我们的餐桌,苏东坡诗里谈到的松江鲈鱼,不要说吃,连见都不曾见过。
在以上的诸位名家中,谈吃自然不在话下,但精于烹饪的,大概只有王世襄和汪曾祺两位先生吧!王世襄曾骄傲于老舍吃过他的菜,善做糟煨冬笋、炖牛舌、油浸鲜蘑、海米炒大葱等。汪曾祺曾著文盛赞,搞得老先生诚惶诚恐,亲自著文澄清,也是一趣。汪曾祺就不用多说了,大嘴吃四方,善吃也善做。不过我有一友,曾因约稿在汪老府上用过饭,老先生亲自下厨,不过朋友觉得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好,这大概是期望值太高的缘故吧!
其实,以上所说的那些老先生之所以能吸引我,不是现在只以吃为终极目标的所谓美食达人,而是在寻常凡庸的吃喝中,他们提升了进食的境界。老先生们既秉承了“君子远离庖厨”的古训,又知其小道而为之,这是人生的一种态度。生活无处不美,有情即有美的感觉,如此,凡俗市井的生活也就充满人生之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