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阳方言“囊”说到新疆美食“馕”
(2009-06-28 10:38: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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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振弢 在南阳方言口语里,“好”多说成“囊”。要问一件什么东西好不好,口头说就是:“你看囊不囊”要是认为好,回答就是:“囊。”表示充分肯定,回答就是“可囊!”要是很好,回答就是:“怪囊!”要是非常好,回答就是:“真囊!”所以,在南阳经常听到“这肉炖哩囊”、“这事儿办哩囊”、“这娃儿长哩怪囊”、“这花儿开哩真囊”。 称“好”为“囊”,洛阳方言也是如此。向西推远一点,陕西、甘肃一些地方也有这种说法。比如陕西中部“正好”说“囊豁”,舒服说“囊哉”,很舒服说“囊囊儿的”;甘肃天水尊称老人家为“囊家”;再向东推远一点,河北、山东一些地方也有这种说法,有志气是“有囊气”或“争囊气”。所以,民国学者王广庆著的《河洛方言诠诂》开篇第二条就是“美好谓之囊,亦曰囊气”。复旦大学与日本京都外国语大学合作编纂的《汉语方言大词典》收了这个“囊”的形容词义项“好”,说这是中原官话(第5册,中华书局,1999,7507页)。 为什么把“好”说成“囊”这是古汉语中名词用做形容词的语法现象。 囊就是口袋。不过“袋”字出现很晚,到顾野王的《玉篇》才收有这个字。《玉篇·衣部》:“袋,囊也。”而“囊”字先秦时代就有了。《诗经·大雅·公刘》:“乃裹糇粮,于■于囊。”《说文解字》说,“■,囊也”,“囊,■也”。囊,就是后世的口袋,口袋就是由来久远之“囊”。 在中原官话里,为什么把“好”说成“囊”这跟康、懿等字一样,是视觉反应造成心理反应的结果——看见了一个装满了好食物、好用品的囊,心里就很高兴,嘴里不由得喊出:“囊、囊……”这个“囊”就有了“好”义。而看见了装满了糠糟、鼓鼓囊囊、没棱没角、没形没样的囊,产生了鼓胀软弱、松松垮垮的感觉,这个“囊”又有了“不佳”之义。这样,囊由名词引申为形容词就有了不同的方向。一个是朝着“好”的方向引申而形成了褒义词,有大、多、好之义,以至于替代了“好”字。一个是朝着“不好”的方向引申而形成了贬义词,如:囊包、窝囊、囊货、囊浆,等等。 口袋一类的生活用品,不是都叫囊,《说文解字》同囊一部的就有五个字:■、橐、囊、■、■,为什么只用“囊”来称“好”呢一个主要原因,就是“囊”在生活中最常用,以至它在古代文献中成为同类用品的统称——《玉篇》:“袋,囊属。”“■,囊也。”《广雅》:“■篼,囊也。”《左传·成公十六年》:“乃内旌于■中。”孔颖达疏:“■是盛旌之囊也。”囊可用最鲜亮华美的锦绣来做,称做锦囊,如“锦囊术”、“锦囊诀”、“锦囊妙计”、“锦囊佳句”、“锦囊玉轴”、“锦囊还矢”,等等。在古代文献中也间有称“锦橐”的,但所见甚少。而“袋”多是布袋、麻袋、口袋的俗俚称谓,没有“锦袋”这样的高贵称号。所以后世珠囊、金囊、香囊、绣囊、锁麟囊都称囊而不称橐或其他名字。这样,人们长期频繁地用着“囊”,说着“囊”,感受着“囊”,日积月累,就把“好”干脆说成了“囊”。 再说“囊”之与“馕”。 古代没有现在方便,一个人出门远行,需要备些食物,装到袋子里背着路上充饥,这袋子就称做行囊,那吃食就称做干粮。《诗经·大雅·公刘》篇里的“■粮”就是干粮,“乃裹■粮,于橐于囊”就是背着干粮袋子上路。古人对干粮有许多不同的称谓,古代文献中“■”、“■”、“糗”、“■”等,都是出行备用的干粮,可见干粮多么常用。出行所带的食品之所以叫干粮,就是比较干燥的、不易发霉变质的面食品。古时候没有今天制作饼干的工艺,做干粮就用烤、烙的方法把面团做成烧饼、锅盔一类的食品,这在黄河流域的北方十分常见。
南阳市往西的镇平、内乡,有一种十分特殊的风味食品,它是用一个直径七八十厘米的缸,从缸口往下锯出一个宽十几厘米高二十来厘米的“门儿”,在缸底用黏土黏上一个铁锅,把这个缸朝下倒扣在一个铁火盆上,高高架起,成一个缸形的炉子。火盆里烧上木炭,然后把和着盐、糖和其他作料的白面团,揪成一个个一两来重的小面团,反复揉搓后擀成中间薄四周厚的直径约十多厘米的饼子,再抹上饴糖,撒上芝麻,然后贴到缸底的铁锅上,一会儿就烤成黄澄澄、香喷喷的饼子,当地人俗音“gang 南阳是秦汉重镇,光武帝乡,汉代以来,南阳同西域的交流相当频繁。张骞封到南阳东北四十里的博望为“博望侯”,绝非偶然。这和南阳与西域交往频繁有必然联系。在南阳汉画像石中,有许多“胡人”形象,长相衣饰都与中原迥异。近期南阳发现一块三米多长的汉画像石,经中国社会科学院杨镰先生认定是汉代西域长史战败西域胡人的画面,它在用铁笔刻凿的汉画语言讲述着一个生动的历史故事。南阳汉画馆展出有一块一米多高的汉画像石,上面刻着整个的鸡、鸭、鹅、鱼,鸡、鸭就像今天的烧鸡、烤鸭的样子。显然是一桌丰盛的宴席。上面还有一串或是炸或是烤的肉串,很像今日新疆的羊肉串。这也在述说着南阳与西域交流的历史。过去南阳这里,馒头、烙饼、油馍(油条)等,是过年过节招待贵客用的上等食品。一般人家是不会做“干■”的,它是由专门做“干■”的人做成,卖给过往行人的。南阳在历史上是个重要的交通枢纽,内乡、镇平正是秦楚古道的必经之地。这里的“干■”作为远行的干粮佳品,就会自然而然地流入西域。 “干■”是吃着最“囊”的干粮。从接受认知学上说,最“囊(好)”的“干■”见得多了,听得多了,品尝得多了,就在脑子里形成深深的印记。在南阳丝绸之路上,过往旅客吃着真“囊”真“囊”的干■,心中就印上了这个“囊”。传往西域,南阳方言中形容“好”的“囊”,新疆那里就把“干■”美食径称为“náng(囊)”,写成汉字就是“馕”,这是个不同语言之间常有的借词现象。 南阳方言称“好”为“囊”是个古汉语词汇嬗变现象。从南阳的面食佳品“干■”到新疆的面食佳品“馕”,这是中国古代中原与西域民族交往、语言交流中出现的一个颇有趣味的语例。 (选自2009年第6期《文史知识》,本报有删节。作者单位:南阳师范学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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