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酸泪,荒唐言——读海波小说《民办教师》
(2010-03-17 10: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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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酸泪,荒唐言
——读海波小说《民办教师》
任海峰
作为中国教育系统内部一个独特群体的“民办教师”,在中国当代教育的发展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说其独特是因为他们虽有“教师”之实,但并没有在教育系统的正式名单上登记。由此造成他们在收入上、社会保障上都在体制之外,这让他们仿佛成了站在讲台上的“农民工”,只是他们的雇主是各级政府,而且收入很低。对于这个群体我们并不陌生,在各种报刊杂志里都有过他们的故事,尤其是新闻媒体的关注,使这个群体每次亮相的时候都会吸引公众的目光,特别是他们中的一些代表人物在极端艰难的环境下为教育事业奉献的精神,更让我们感受到教师形象的光辉和伟大。可是他们作为一个群体真实的生活状态和精神世界我们并不了解,这种隔膜使“民办教师”成为一个符号,海波的《民办教师》给我提供了一个了解这个群体的窗口。此小说所塑造的“民办教师”呈现这样几方面的特点:
其一,失落的精神家园。教育的神圣性世所公认,因此任何情况下人们都努力维护教育的高尚性和非功利性。教师在整个教育体系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角色,这是常识。而我们的错误就从这里开始,在海波的小说中,我们就看到一群精神上问题重重的人守护着这最后的精神家园。
首先是民办与公办的差别带来心理上的不平衡。“公办教师是国家干部身份,民办教师是农民身份;公办教师吃的是国库平价粮,拿的是国家财政拨发的工资;民办教师则吃的是自己家的粮食,拿的是生产队的工分”、“公办教师拿钱不出力,民办教师出力不拿钱;公办教师都想往城里挤,民办教师又都希望成为公办教师,只有一样相同,两拨人都不安心教学。”在一群精神世界荒芜的教师主导下,教育事业的混乱就是必然。当刻意钻营、追名逐利的思想充斥教师的大脑,工作反本成末,学校成了名利场,我们对教育还能报什么希望。原因何在?我们从对教师的不同称谓来看,“民办”二字确实严重挫伤了教育工作者的自尊心,进入教育这个无尚光荣的事业的第一步先要受到心灵上的伤害,而这个伤害对许多人来讲可能就是终生,这有时会将一个人的精神击溃,小说中的朱文忠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民办教师”一定意义上对教师来讲已成为耻辱的标记。我们如何要求一个感到耻辱的人去怀着高尚的心灵去当老师教书育人呢?另外,小说中有这样一个细节:学校要给每位老师发二斤白糖,而民办教师是没有这个待遇的。苟玉春的老爹为了儿子的自尊自己买了白糖央求校长送给儿子,这是一个令人心酸的细节,父亲对儿子无微不至的关怀让人感动,同时这二斤白糖的差别的确会寒了“民办教师”的心,对教师的差别对待到了这种地步,人心能稳吗?
其次是教师任用上的人情化。苟玉春是作者着力刻画的人物形象,在这个人物身上集中了人性内在的善良,出人头地的生命冲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无赖嘴脸,初涉人世的单纯质朴,经营人生的聪明精干,维护个性的自尊自强,可以说这个人物充满了自相矛盾之处,也因此变得复杂。我们不能用好或坏这样的词语来介定,也不能以教师应有的职业操守去评判他。我们不能说他是一个好的选择,只能说作为老师这个人选还不坏,他的走上讲台之路就是一场人情交换之路。作者的情节设计其实是很老的套路:一个从未引人注目的穷小子在关键时刻以自己的聪明才智为达官显贵化解了一场危机,从此在其关照下飞黄腾达。只是这里的穷小子是个末等无赖,达官显贵换为乡上的教育专干,两个就这样接上了头。苟玉春由此迈上讲台,并在其帮助下有惊无险的躲过了几场变故,我们庆幸的是苟玉春还算是一个称职的老师,不至于误人子弟。可是乡长熊十八和朱存萍之间的勾当就令人感到可耻,实际上是纯粹的权色交易。朱文忠想借女儿和乡长的关系转正,朱存萍想找份工作,乡长则可以借自己的权力达成父女俩的心愿,基本的用人原则完全失范,大家都以非常规手段“混入”教育系统,教育这块神圣之地似乎完全成了藏污纳垢之地,权力的过度介入使原本单薄的教育肌体更加虚弱。
制度上的先天缺陷和教师任用上的权力意志,完全败坏了教育所应有的纯洁性和神圣性,更重要的是教育工作者的精神遭到严重侵蚀,从而在根本上瓦解了从教者所应有的责任感,教育这片天地成为失落的精神家园。
其二,沉没的信仰。教育的一个基本目标是帮助我们树立坚定的信仰,但有一个前提,教育工作者自己必须有信仰,而且这个信仰不应庸俗。通观小说,我们几乎没有发现老师有值得令人称道的信仰。吉凤仙是位女民办教师,因为自己的民办身份以至于婚姻都出现危机,她的幸福和公办身份紧密联系在了一起,为了转正甚至用了“美人计”。生存的困境使她迷失了方向,迫切改变自身处境的想法让她完全丧失了自己的立场,想起了鲁迅对祥林嫂的态度——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对吉凤仙依然合适。我们看到这里突出了她的性别特征,却忽视了她的职业身份,这种行为出现的内因就是信仰的缺失。无独有偶,朱存萍是小说中另外一个特殊的女性。高中毕业的她待业在家,父亲是民办教师。在父亲的一次公开课上被主管教育的副乡长相中,此后两人耳鬓厮磨,发生了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在此我们关注的焦点不是她,而是她的父亲朱文忠。身为人民教师而且有几十年的教龄,竟然会让自己的女儿向副乡长投怀送抱,这无论是从人伦关系还是职业身份都直逼我们的道德底线,教育主管者和教育工作者完全成了衣冠禽兽,让我们看到没有信仰的神圣带来的精神危机,也正因为信仰的沉没,我们无法对他们提出任何要求即使是那位正规大学毕业的公办教师别元勋虽然有满腹文墨,但对女生宿舍事件还是采取了以毒攻毒的做法,虽然有他的道理,但并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在科学和迷信之间他选择了妥协,他这样做是因地制宜还是对教育的不够自信?如果教师对科学的信仰都如此脆弱,我们只能无言。
其三,被放逐的道德。这是本书中暴露出的最严重的问题,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来对此进行分析:第一是作者的道德立场,第二是作品中人物的价值取向。先看第一点。纵观全书,作者的道德立场十分模糊,甚至令人怀疑作者丧失了对所塑造人物进行道德评判的能力。副乡长熊十八分明是一个以权谋私,玩弄权术甚至有权色交易嫌疑的国家干部,但作者对这个人物并没有严厉的批判,甚至把他描述为敢作敢当,言出必行的好汉。“满乡人都知道熊副乡长还算个敢作敢为的汉子。虽然觉得对朱家父女过于宽容了一些,但总还算是个能体察下情,善解人意的领导干部,反而对他产生了几分敬重。”作者这是现实主义的态度还是反讽的笔法,我们无法否定前者也不能肯定后者。最后,这个十分有争议的女性在不顾脸面的大闹一场后当上了民办教师,作者对这样的结局还有几分欣赏,显示出作者视野的狭窄和思维格局的不够开阔。书的结尾作者安排了类似《红楼梦》的结局,其实说《西游记》也不错。大团圆的结局让所有人各得其所,一群有过难堪往事的男男女女在苟玉春的大婚之夜杯酒泯恩仇,而且还要将各自的丑事回顾一番。在近乎胡闹的气氛中每个人都得到了道德升华,免去了良心上应有的谴责,似乎群魔乱舞就是歌舞升平,作者的道德界限一片迷茫。
再看第二点。全书的中心是民办教师的转正,几个转正名额让这群民办教师完全失去了为人师表的尊严,失去了理智。淳玲玲得知自己考试成绩被取消,冲动之下出卖自己的丈夫,这种疯狂的“义举”令人心寒。此幕没有让我们感到“恶有恶报”的满足,相反,倒是充满了道德沦丧的失望。而苟玉春的转正之路更是一波三折。父亲意外死亡为他换来一个考试资格,却在教育局副局长公报私仇的阻挠下被取消;经过多方努力,终于转正,却遭到其他民办教师的非议、攻击,以至于把其父的悲剧看做偶然事件,竟然反问“如果让死了老子的人都当国家干部,那干部不是满世界都是吗?”全然不顾这是对家属的抚慰。另一位有才华又有见识的民办教师桂二则,试图以个人的牺牲去化解这场闹剧,却不被大家理解,反而起到了火上浇油的作用,犯了众怒,伤透心的他外出创业,师德在此荡然无存。
书中另外一个异类人物是杜大天,曾是乡上的机械员,因为工伤特意让他当了民办教师。作者将其塑造成一个民间发明家,为此竟然不顾工作和家庭,完完全全成了大孩子似的疯子。妻子面对难以为继的生活,不得不以自己的身体换回一家人的口粮,他对此却无动于衷,妻子似乎也任劳任怨。人物内心的空白让我们难以对此作出解释,蝎虎子东窗事发除了哭诉之外没有摆脱这种处境的自我意识,只剩下了生存法则,道德规范只是一种敷衍。
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民办教师开始逐步退出历史舞台,面对一个承载了艰辛和梦想的群体,我们的关注程度还远远不够。在新闻媒体和报刊文章格式化的描述中,他们虽然形象崇高但和我们拉远了距离,少了几分亲切。海波的《民办教师》让我们在真实的历史场景中和这个群体相遇,读完令人唏嘘不已,再次想起《红楼梦》中的一句诗:“一把辛酸泪,满纸荒唐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