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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最后的呼喊

(2010-03-15 09:26:12)
标签:

家庭

寿衣

父亲

老人家

冯山云

分类: 随笔杂文集《谈天说地》

父亲最后的呼喊

父亲在去世前,昏迷了近二十天。其中有十五天我就守在他的身边。我们弟兄四人和他老人家同睡在一个土炕上,两个人一班轮流睡觉,以保证他老人家身边时刻有两个清醒的男子,随时准备应对不测。我母亲和我妻子以及我的两个妹妹睡在另一个窑洞里,这两个窑洞之间有一过洞连接,相当于单元房中的两个房间,她们在晚上可以休息,以确保她们在白天有足够的精力做家务和接待前来探望父亲的亲戚和朋友。在这段令人窒息的日子里,我看到了许多平时想也想不到的人之常情,想了许多平时梦也梦不到简单道理。现在想起来,那是一个无以伦比的人生大课堂、哲理大课堂,主讲人就是行将就木的父亲。

在此这之前,我的朋友冯山云告诉我说:人的一生就像什么东西投入水中激起的涟漪,先是不断地向外扩大,扩大一定时候又调转头来往回收缩,且扩大的起点和终点同是那个落水物体。他用他母亲去世前的种种表现来证明这个观点。他说:她母亲在临去世前一个月,天天向他打问和自己年龄相当的人们。她问到的那些人,在世的已经很少,绝大部分都去世了;他认识的也不多,甚至听说过的也不多。由此可以证明,那时她回忆的是自己年轻时的交往圈子,涉及到的人主要是比她年长的人们。那是一个个久远的生活场面,那些场面依附在她一生最有活力、最“大公无私”的时期。随着病情的加重,她念及的范围迅速缩小,提到的仅仅是她的儿女——冯山云和他的三个姐姐,以及她抚养过的孙子或外孙。由此可以证明,他关注的是自己的亲人。随着病情进一步加重,她念及的范围进一步缩小,最后只喊他的乳名,一刻也不让他离开。这种状态持续了好长时间,直到她完全昏迷为止。她完全昏迷后说的话就很难听懂了,能听懂的只有两个字:“妈妈”。当她竭尽全力呼喊了一声“妈妈”后便沉默了,随即老人就去世了。冯山云从中得出的结论是:人的死亡过程本质上就是退出社会回归自己的过程,一生的思绪次序是:自己-母亲-亲属-社会关系;死亡的过程则是:社会关系-亲属-母亲-自己。人起于何处就归于何处,由于认识的第一个人是妈妈,所以最后忘记的一个人也只能是妈妈。

冯山云的话曾给了我很大的震动,我像重视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一样重视过他的这一发现,并把此当做解释人的行为的基础来看待。但是,在为父亲“守气”时看到的实际却动摇了这一点。

父亲生命的最后十五天里,清醒的时候只有不到半个小时,其余时间都是在昏迷中度过的。他的表现可以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不断地叹息,伴着叹息的只有一句话:“这下可寻不了门了”。这是他老人家生前的习惯说法,总说在无可奈何之时,比如正耕地时突然牲口病了,进城卖菜时突然发现县河里的水涨了,正用钱时怀孕的老母猪死了,等等。听着这些,我知道老人家的思绪还在现实之中,虽然在发愁,但愁的是过不好光景,其方向是正面的,积极的。过了几天后,他不叹息了,时不时就笑出声来,有时甚至在低声吟唱,绝大部分词听不清,能听清的只有十几个字,例如:“风在吼,马在叫…河东河西高梁熟了”。这是他年轻时的生活——按照冯山云的“理论”,说明老人家意识已经退到六十年前,正一步步逼近他生命的原点。父亲的表现近一步向“冯山云理论”靠近,就在他吟唱后的当天晚上,他极响亮地叫了一声“妈妈”,接着又连着叫了几声。我连忙领着弟弟妹妹们为他穿上了寿衣——按照当地风俗老人穿着随身衣服去世,意味着他到阴间后是一个“穷鬼”,死后穿得再多也是白搭。不料,父亲穿上寿衣后突然显得平静下来了,脸上也显出久违的红润,还出现了那次短暂的清醒,我们只好为他脱了寿衣。这之后,父亲还坚持了差不多一个星期,这期间再也没有喊过一声“妈妈”,而是不停地喊“奶奶”,一直喊到去世。我的叔叔和姑姑告诉我说,我父亲是由他奶奶抚育大的,对他奶奶最亲。

叔叔和姑姑的话让我非常感动,我怎么也想不到,一个老农妇在八十多前的行为会突然闯进我们现在的生活。我没有见过我的祖奶奶即父亲的奶奶,她在我出生之后不久就去世了。听父母亲说,她是一个个子高大,脾气倔强,脸上长满了白麻点的老女人,众人之所以时不时提起她,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她那可恶的嗜好——爱抽大烟。就连父亲也没说过她奶奶对他的关心,提到的更多的是他的母亲。

这一事实击中了“冯山云理论”的核心,说明人最后忘记的不是最先认识的人,而是对他印象最为深刻的人。也就是说,死亡的过程不是从社会退出家庭,再从家庭退到自己;而是从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退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最终退到生命本身。两者区别在于,前者侧重于人的物质属性,后者侧重于人的精神属性。

那么生活和生命又是怎样的关系呢?据我的理解,衣食不足的人,生活和生命联系最紧,由于缺吃少穿,谁在吃穿方面给予他更多的关心,他就会对谁印象深刻;而衣食无忧的人,感情和生命联系得最紧,谁给他的尊重和爱最多,他就会对谁影印最深。无论冯山云的母亲还是我的父亲,他们都出生在历史上的乱世,都经历过民国十八年的大饥荒,都经历过漫长的战争年代,都是在死亡线上滚过来的人,他们的追求不是别的,只是活着和吃饱、穿暖。而我们这一代人呢,我们的下一代呢,都是在和平年代长大,活着和吃饱、穿暖都是相对次要的问题,最重要的追求是尊严和幸福,都是精神方面的东西。那么我们在临死前最后的呼喊会是什么呢?会呼喊自己的父亲、母亲,妻子、儿女,抑或别的在生命情感中更重要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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