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怀无忘告双亲

   我稍懂人事，就在美孚灯下静静地听父母讲那过去的事。

父母亲属于他们那一个时代的人,承载着那个时代的民族灾难。上世纪三十年代初，父母便在上海谋生，父亲在周家声先生袜厂当账房，母亲在袜厂摇袜。

1937年11月12日，淞沪会战结束，中国守军撤退，上海（除租界外）被日军完全占领。1941年12月8日，日本军正式武装占领上海公共租界，并通过傀儡政权名义上“交还”租界，实际维持全面控制。兵荒马乱，时局动荡不定，好多工厂停产，父母常常失业。通货膨胀，米价飞涨，挤队买米，现在电视里看到的那年代旧上海场景，父母都亲自经历过。母亲甚至也去菜市场捡菜叶。真是担惊受怕缺吃少穿过日子。有上餐，无下餐的时候，除了典当一些能值几个钱的东西，父亲多次写张纸条，让十来岁的姐姐去周家声先生处借钱。周家声是祖父私塾的得意门生，父亲十载同窗的挚友，虽然从未遭到过拒绝，一次次接济，父亲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俗话说“救急容易救穷难”。父亲常说：“君子视友如手足。”

我大伯父的儿子阿聪也在上海做生意,1943年底，叔侄俩商议：兵荒马乱的年月，虽然住在租界，也惶惶不可终日，租界也可能会打仗。倒不如回老家，房租费、水电费、煤球柴火等费用，总可以省下些开支的。于是决定一起离开上海，去绍兴平水横溪老家过年、避难。

听父母说，那时我还在襁褓，一家大小回家的途中也遇险阻。从上海到杭州，摆渡钱塘江，再坐埠船去绍兴平水。载客的埠船，后梢插一块木牌，白底黑字或红字，写着要去的地名，开船前，船主敲小锣招揽客人。船舱两侧，架设座板，约可乘客30人。为了快速稳当，船尾架三支橹：大橹、小橹、催梢橹。开船时，三船工驾橹，合力摇动。常有2～3名船工上岸拉纤。

那天，船仓挤满了逃难的和回去过年的人们。埠船摇过柯桥，行到偏僻地段的河心，一伙断路强盗命令船靠岸。这伙强盗上船，把乘客的行李翻个遍。无论大人小孩，一个个上岸接受搜身检查。强盗横行霸道的样子，孩子们无不吓得直哭。父亲的怀表，马褂及钢筋锅等也被抢去。大家吓得不敢出声，父亲说，只要大人小孩能平安就好。好在寒冬腊月，衣服大多穿在身上。幸亏父亲早有防备，把襁褓里的我兜在他长衫的前衣襟里，把钱和一些首饰藏进我的尿布，才没有被搜查出，这可是我们一家人的活命钱啊！

绍兴平水横溪，是山清水秀的僻静山村。父母都不会农作，也在田边地角、房前屋后种些杂粮，到山上捡柴禾。身边带去的钱用完了，亲戚们有所接济，开不出伙食了，也去亲戚家借米或者玉米。全家常常是玉米糊、玉米饼当饭，也去挖野菜，摸田螺来充饥。就这样，我们在横溪过了两个大年。母亲常说我身体单薄，是婴孩时缺乏营养的缘故。

1945年，抗战胜利了，举国欢腾，父亲说：“但愿我们的儿孙们不再遭遇战争，老百姓能安居乐业就是万幸！”那一年父亲受朋友姚华章先生相邀，我们全家来到绍兴县当时较为富裕的道墟集镇。父亲仍没有固定的工作，主要靠帮人家写写算算，也靠朋友接济，经常吃六谷糊等杂粮，半饥半饱。1946年7月，妹妹幼兰出生了。父亲说过，从此家里再也没饿过肚子，所以称妹妹“造化囡”。父亲在杭州木行当账房，摆脱了失业的经济窘迫，结束了靠亲戚朋友接济的日子。后来一家分成几个居住点，哥哥姐姐们失学了。大哥裕国是老家横溪和绍兴柯桥外婆家两头住，二哥裕民去新登学生意当学徒，母亲带着妹妹在绍兴柯桥袜厂做工。14岁的二姐阿丽（我们叫大大）带着我仍住在道墟。说来也怪，那时四岁的我已经有了记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我们姐妹俩住在道墟台门大厅堂旁的厢屋里，厅堂的阁板上放置着很多神龛。每天傍晚，大大拉着我，穿梭在石径小路上，与年方16岁，刚出嫁在道墟的姐姐如兰途中相伴。然后姐姐送我们，我们送姐姐，来来回回的，大大说：张郎送李郎，李郎送张郎，送到大天亮。在异地他乡，14岁的二姐独自带领4岁的我，是最深刻的记忆。

1949年开国大典，中国人民站起来。百业待兴，父亲的挚友励先生在塘栖跨塘桥畔创办薪工麻厂，父亲应邀任账房。1950年，随父亲举家定居塘栖，租住在东石塘188号戴家墙门。房东大悲娘娘翻来覆去诉说日本佬占领塘栖的往事，每一次说着说着都禁不住泪流满面。她一次次说轰炸大伦丝厂那些天，他们都不敢上街，躲在农村络麻地、桑树林里。有次远远地瞅见荷枪实弹的日本巡逻兵，她紧张恐惧得瑟瑟发抖，满脸泪痕却止不住带哭的笑声……她曾经在庵堂带发修行，也许就是这个缘由。

父亲1979年12月27日去逝世，尽管最终没能盼来餐餐有白米饭、乌干菜、红烧肉的日子。晚年经常说“没有战事，虽生活清苦，我知足常乐了。”对我母亲说：“老太婆，侬要来荅给侬享福哉。”也许他已看到了改革开放的曙光，知道将有好日子过了。

正如父亲所说，母亲是苦尽甘来，我们已有条件全方位地呵护她安享天年。母亲常说：“老了享共产党的福，日子像芝麻开花节节高。”母亲每天祈祷：愿世界和平，天佑中华。平安是福……2011年春，99岁的母亲坦然归天。

缅怀无忘告双亲：2025年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80周年。中华民族已从站起来、到强起来、富起来，和谐社会，神州大地翻天覆地的巨变。大国担当，引领潮流。

 9月3日是我国政府以法规的形式确定了抗日战争纪念日，是中华民族近代史上第一个值得扬眉吐气的日子，也是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取得最后胜利的日子。我们每一个中国人都应该记住9月3日是“中国抗战胜利纪念日”，这个日子凝聚了我们中华民族不屈不挠、万众一心、誓死抗战的勇气，革命先烈永垂不朽！愿我们子子孙孙不忘国耻，铭记历史，振兴中华！

                                        202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