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汉豆
(2023-06-15 09:43:58)
外婆家在柯桥环村古村落,村里都是石板路,村东曹娥江碧波荡漾,村前小河鱼虾游曳,村外是广袤的田野。大台门内青石板铺就的道地,居中是大堂前,阁板上放置很多神龛。道地两边居舎,住着胡氏同族宗亲。
外婆慈祥,瘦小个子,三寸金莲,稀疏的头发挽个发髻。通常穿著她自己缝制的宝蓝或月白色大襟布衫,深灰色叠叠裤。村里人称呼伊五九婆婆。外婆解放前在杭州袜厂摇纱,杭州解放,每月收到袜厂16元汇款单,其时布满皱纹的脸笑成一朵花:享共产党的福!
外婆没有田地,有时也挪着小脚在田边地角种些豆角。冬天,外婆种罗汉豆,我和妹妹是小屁虫。外婆用锄头挖出一个个小坑,我将罗汉豆种在小坑窝,双手扒些松土覆盖上面。期盼中,罗汉豆拱出泥土的两片新叶慢慢往上生长,伸出枝节,也生长在我的童年里。严冬里,雪野间,白茫茫天地间瞥见点点新绿。春天,田坂里油菜、紫云英、罗汉豆和豌豆花开了,漫天彻地,是小伙伴们的乐园,恣意嬉戏。罗汉豆花真有趣,有的花瓣旁斜竖着小小的“猫耳朵”,我们一边寻找猫耳朵。一边懵懵懂懂唱着童谣:“蚕豆花开黑良心,油菜花开赛黄金,马兰头花开老来俏,萝卜花开白如银。”罗汉豆结荚了,嫩荚裹着排列整齐的碧绿小豆豆,我们肆无忌惮地剥着生吃,虽然有点涩,但清香,咀嚼着春天田野的味道。罗汉豆上餐桌了,每天摘豆荚、剥豆荚,豆脐黑了剥豆瓣。外婆剥罗汉豆,嘴巴咬去豆脐,手指一捏,豆瓣出来了,我姐妹俩将豆壳套在手指上抓痒痒。外婆用红丝线将绿珍珠似的小豆豆给我们串成项链、戒子,于是不失时机在人前炫耀。罗汉豆荚渐渐变黑,叶子渐渐黄了掉了,农家收老罗汉豆,连根拔起一捆捆挑回家,植株晒干做柴火。播种、收获和吃食罗汉豆,是农家生活中重要的内容。罗汉豆,深藏在我的童年里。
1950年,我8岁,随父亲举家定居塘栖,父母亲是乡音未改,我不知何时起,将罗汉豆叫作蚕豆了。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母亲将蚕豆变成美食,伴随着我的青少年。春天蚕豆上市,便成了餐桌上的主角:鲜嫩的蚕豆和着清水落锅,煮熟后略洒盐花葱花,食之甘美无比。花椒蚕豆、蒸豆瓣、梅干菜豆瓣汤、豆瓣炒蛋、豆瓣糯米饭……母亲变着花样将蚕豆蒸、煮、炒,我们吃不厌。蚕豆将落市,母亲买许多老蚕豆晒燥
那时年夜饭必有一道菜:芽蚕豆、芽黄豆,萝卜、油豆腐、猪肉、命富(乌贼干)、有富(藕脯)切丁和着咸菜一起炒,美名曰八宝菜。过年休闲食品,家里备得最多的是爆爆豆。年前,母亲将蚕豆放篮子里,每天淋水,蚕豆发胖而不出芽,大年夜炒豆,蚕豆哔哔叭叭爆开,粒粒香松可口。
儿时的喜好、习惯、口味,也许会伴随人的一生。我还是那么喜欢蚕豆,在乡村任教时,曾在河边路旁废墟间,零星种些蚕豆。一粒种子,一捧收获,勿用施肥,勿用浇水,何乐不为?我还是那么爱吃蚕豆,冰箱冷藏着一包包带壳蚕豆和豆瓣。我依然年年去看蚕豆花,白色花淡紫色斑,花翼瓣上两块黑斑,从根部一直开到顶上的叶缝中,像芝麻开花节节高。清人汪士慎诗曰“蚕豆花开映女桑,方茎碧叶吐芬芳。田间野粉无人爱,不逐东风杂众香。”
蚕豆名称的由来还得从远古时代说起,元代农学家王祯在《农书》中说:“蚕时始熟,故名”;而明代医学家李时珍在《食物本草》中认为:“豆荚状如老蚕,故名”。我不知道绍兴方言罗汉豆名称的来由,但罗汉豆,听着总格外有味,会不由自主地情怀升腾:鲁迅先生社戏中描写偷吃罗汉豆的场景:《孔乙己》“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徐文长的诸多故事;父亲的故居----绍兴横溪徐家台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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