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证奇迹

八宿下车时，师傅说，明早六点出发。我问为什么这么着急，白师傅说，通麦那段二十多公里的路特别难走。什么叫特别难走，当时我并没在意。其实，这话从一个久跑３１８国道的康巴师傅嘴里说出来，已经很够份量了。

从八宿到波密，一路都没有问题。我还在想，白师傅言过其实了。不然，待我们到了通麦桥后，才真切地体验到什么叫做特别难走。

下午两点四十分，我们到达了通麦桥。

通麦桥是一座架设在帕龙藏布和易贡藏布两江合流处的铁索桥，有修路值班人员看守，每次只允许一辆车通行。我们到达的时候，前面只有一辆货车，所以，没等多久，我们就上了吊桥。波密过来这段路换成黑师傅开车。黑师傅开车比白师傅猛，他摇摇晃晃地把班车开过了通麦桥。

过了通麦桥之后，公路只剩下十多米宽的路基。来往车辆在路面上辗压出道道深深凹痕和着一个接一个的水坑。帕龙江原本流急，但水清，还不至于让人害怕。这时与易贡江冲来的浑浊水合流后，开始变得暴躁起来。公路离江面三十多米高，没有护栏，垮塌下去的砂石，直接就被江水卷走了。江岸两边的念青唐古拉山，高差三千多米，云遮雾障，不见山顶。走不多远，就能见到泥石流或是塌方过后留下来的痕迹。沿路都有修路工人在抢修，过往车辆随时有被卡住滞留的危险。

三点钟，班车第一次在一处塌方工地前停下来，等待对面来车通过。从现在开始，班车只能按米前进，一点一点地往前挪。那些越野小车和摩托车要好一点，在稍宽一点的路面，可以从我们旁边挤过去几码远。偏巧，天上下起小雨来，车轮下全是泥浆泥塘，我们已经下不了车，只能呆在车上等待命运审判。特别在会车时，班车靠山吧，担心泥石从山上滚落下来，只消一块石头就可以把我们一车人给灭了；班车靠江吧，担心被颠翻到江里去，说不定尸骨无存。每到险处，宁波女开始还不断地鼓舞大家说：“不用怕，绝对安全。”后来实在沉不住气了，改成了：“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于是，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见证奇迹”。

终于，班车停下来再也不动了。既不见前面来车，也不见前车移动。

等啊等啊，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对面开始出现小车，接着是卡车，总算又通了。黑师傅康巴汉子的脾气上来了，猛踩一脚油门，想从会车道超过前面那辆卡车。就在两车刚要错过头时，班车往右一歪，后厢车轮处与货车后厢角接吻了。“咚！”班车齐胸高处的外壳被拉开一道三十多公分长的口子。

麻烦来了。

对方是一辆西藏牌照卡车，汉族驾驶员。

黑师傅下车去，向他索赔一千五百元。那个驾驶员不干，说是你的车从后面来撞我的车，我一点责任都没有，凭什么要我赔。我们两个师傅说，我们车上的洞是你的车厢撞的，不是别的东西撞的，不找你赔找谁？双方争执起来。

我们车上的人都明白是黑师傅的责任，向对方索赔没有道理。等待交警来处理吗？不可能，这样烂的路，交警进得来吗？或者再遇会车，大家就只有当“山大王”了。又扯了一个多小时皮，土登看不过去了，下车去对着那个卡车驾驶员怒吼。卡车师傅屈服了，请求少赔一点，黑师傅同意减少两百元，这事方才了结。

我们车上的人猜测，为什么土登一下去对方就屈服了，一定是对方认识土登头上的红帕子，另外也知道康巴人的法则，惹不起。除非自己不想在这条道上混了。

以前，理塘法官说过一个案例，说一个康巴驾驶员从后面撞了前面的车，然后向前面的车索赔。我们当时只当他是找龙门阵来摆，不过是偶然现象。没想到就让我们给碰上了。

不管怎样，谢天谢地，在这一个多小时里，居然没遇到会车，对方付了钱我们就走了。

班车起动了，滑稽的是，前面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推着一辆自行车，在泥水中慢吞吞地走，挡住了我们的班车。两个康巴师傅和我们一车人都急燎上火，没办法，白师傅只好下去帮那老头把车推到一边上去。

没走上两公里，前面又堵车了。走在我们前面的所有车辆全堵在这里，难怪刚才我们耽搁一个多小时没碰见一辆过车。一直在我们前头的那辆装满水泥浆的搅拌车，眼睁睁看着前面几十米处急等水泥浆的工地就是到不了，只好把即将凝固的水泥浆倒在路上。

天快黑了，细雨霏霏。我想，今晚看来要在这里当“山大王”了。

然而，奇迹出现了。一辆自行车都能把路堵住的地方，几十辆能占去整个路面的工地载重大卡车却一辆接着一辆地开过来，他们从上午起就已经被堵在这里了。

前面的车过完了，我们这面的车还动不了。怎么回事啊！原来是对方一辆小车在卡点抢道，害得其它车都动不了啦。终于，那辆小车挪到一个岩嘴上去，中间才露出一条缝来。

“见证奇迹的时候到了！”宁波女高喊。

“唵嘛呢叭咪吽……”土登一声高过一声地念诵大明咒。

黑师傅啊黑师傅，也不叫我们下车，满满的一车人啊！就不怕滚到江里去？我快晕了，这是一处塌方，经过前面重型车辆的碾压，又塌下去了一米多宽。车轮压出的轨迹只剩下半边，半只车轮悬空了。那一瞬间，时间凝固了，呼吸停止了，心脏不跳了，地球不转了，没有了思想，没有了感觉……

什么都没有发生，哈哈！我们都还活着，我们过来了！

“阿庆嫂！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人来七八条枪，遇皇军追得我……”我突发神经地唱起了京剧《沙家浜.智斗》，大概是冲那句“躲过大难一场” 的台词吧。

我们终于走过了这十三公里最难走的路段。天黑了，我们再赶了一百多公里夜路，晚上八点过钟，我们平安到达林芝八.一镇住宿地。

二十五天后，八月三日，中央新闻报导：通麦大桥于８月2日晚垮塌，两名波密县村民货车坠河失踪，两名游客在大桥垮塌后失踪。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山高不见顶

通麦桥

前方塌方
　抢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