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盗洞

阴沉沉的天空把沟头两边的高山压得低低的，一阵湿风从沟外吹来，迎面碰上右山延伸下来的岩壁，在这里打了个旋，发出呜呜的怪叫，然后从岩脚下穿洞刮了过去。穿洞长约十多米，高约数起人，右壁向里凹了进去，一股冷水从岩石下头冒出来，带着响声汇入到经过穿洞的溪沟里，再向沟外流去。一条进沟的小路沿沟坎迤骊而来。跨过冷水泉，洞中现出一片干燥的空地，边上有一堆柴火余灰，旁边摆着几块石头。

小路上的这个穿洞只要遇到阵风，就会发出呜呜的叫声，为此当地人给它取了个很响亮的名字叫做“强盗洞”。这时一个醉汉踉踉跄跄地从小路上向强盗洞走来，嘴里哼着乡村小调《心头慌》：

太阳快要哪个下山了咿.…心头哟慌唉；

想着心中哪个小妹子咿…心头哟慌唉；

见着妹子哪个啃一口咿…心头哟慌唉；

抱着妹子哪个滚做团咿…心头哟慌唉；

……

盼着太阳哪个快下山咿…心头哟慌唉；

想着心中哪个小哥哥咿…心头哟慌唉；

见了哥哥哪个啃一口咿…心头哟慌唉；

不要素来哪个要来荤咿…心头哟慌唉；

……

醉汉走进强盗洞，在冷水泉边蹲了下来，掬起一捧冷水浇在红丹丹的脸上，摆摆头，正要喷出一口气来。冷不丁一只大手搭到他的左肩上，同时后脑勺被顶上了个硬绑绑的东西。接着空中传来一声闷闷的喉音：“要命就不要动！我只要钱不要命，把身上买猪儿的钱乖乖地拿出来，放你一条生路。”醉汉浑身一激灵，酒劲也吓去大半，脑袋里现出一个念头：遇到强盗了？！

醉汉名叫范模，外号范幺爷，四十多岁，住在沟头坪子上。年轻时讨了个老婆，生下一儿一女后，吃不了山沟里的苦，突然就失踪了。后来幺爷好不容易在几十里外的苏家找到老婆，不过已经成了人家的婆娘，也生了两个小孩。他求爹爹告奶奶，用了好多办法想把老婆接回家，可苏家的人横竖不肯，于是只好告到镇上法亭去。法亭对这类民事案件也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就征求婆娘的意见，婆娘说不愿跟他回去，法亭就把她判给了苏家，不过要苏家给范模一千元，作为两个娃儿的养育费。

范幺爷没了婆娘，带着两个孩子捱年头。也找人说了几门亲事，但一听说他有两个娃儿都不敢上门了。幺爷一肚子苦水没地方倒，便爱好上了喝个单碗。这几场上街去打听猪儿的行情，打算买对猪儿来喂，偏偏遇到个什么猪流感，猪儿少得稀奇。今天在黄家馆子喝了个醉二麻单，酒桌子上少不得海吹两句，殊不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幺爷的话被街上一个输慌了的赌徒二黄子听了进去，就埋伏在他回家的路上，安着心要趁着他喝醉了酒抢他的钱。

范幺爷这辈子还是第一次遇到强盗，心头先就有了几分激动。他不相信对方手里拿的是手枪，就悠着说：“我说你二黄了吧，你是从哪个电影上学来的，有你这样拿个东西顶着人家脑袋要钱的？实话对你说吧，我今天根本就没带钱，出来时身上还揣了十块，在黄家饭馆喝了个单碗现在就只剩了一块钱，要不你把这块钱拿去好了。”说着就从衣兜里摸出一块钱来向后扔去。他暗自庆幸自己今天并没有真的想买猪儿，因此上街时没有带钱。

身后没有回答，幺爷想强盗一定很失望，于是接着说：“你这回子算是白忙活了，兄弟，我也不告你了，谁没个失手的时候，你走吧。”只听身后那人哼了一声说：“我不信，明明看到你在猪市上转了好半天。”

“二黄了吧，你认得我吗？我那是在看行情，有钱难道我会不买？”

“狗日的穷B，老子算是倒了八辈子霉！去你妈的！”一窝脚踹在幺爷屁股上，幺爷扑通一声就栽进了面前的水坑里。幸好幺爷身板结实，一翻身就爬了起来，只看见前面站着个黑黝吗空的汉子，一对招子现出白仁，正用手里的东西向他砸来。那东西没砸倒幺爷倒是把他给砸火了：“你妈卖B的穷疯了，从哪个煤洞子头钻出来的，抢你妈卖B，你不要走，老子跟你拼了！”

那强盗反过来吓了一跳，掉转身就跑。

“别跑，老子认得倒你，下回子非捶死你妈卖B的！”

你当那强盗为啥要跑，一来见他没钱，二来见他不慌，三来做贼心虚，还有就是幺爷口口声声二黄二黄的说，以为幺爷认得他，更是由心虚而害怕。而范幺爷呢！却认为这个强盗和他想象的差去十万八千里，既没有套路，又没有杀气，脸上抹什么不好，偏要抹些煤黑子，就象是刚从煤洞里爬出来的一样，抢个人又黄脚黄爪，不是二黄也二黄。

范幺爷起身后非常生气，好端端的一身衣服给弄湿了，再看那强盗扔下的东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原来那是用萝卜削成形似“手枪”的一块疙瘩，上边插了根竹管，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武器。这个强盗也太欺负人了，都这个样子，当强盗也太容易了吧。

说归说，身上的衣服湿了不好走路，只好脱了下来拧干，见火堆边还有些剩柴，就生起火来烤衣服。

强盗洞外，这时飘起一团团浓厚的湿雾，雾气笼罩了山岗，遮住了山野。小路上又隐隐约约走来了一个人，范幺爷见了，心里忽然起了个念头，何不自己也来当一回“强盗”！于是随手抓起一块木炭，在脸上和身上一阵乱抹，然后躲了起来。

来人是个中年妇女，幺爷认得她是沟头穆家寡妇，名叫莲翠，心头不禁一阵狂喜。见她走近了，在火堆旁边东张西望。范幺爷陡地跳出来大喝一声：“呔！此洞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要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莲翠正在疑惑之间，猛地看见洞里跳出来一个光着身子的怪物，吓得她一声尖叫，脸上刷地一下就白了，睁着一对惊恐的眼睛，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范幺爷从容地走到她的身后，用刚才二黄子留下来的疙瘩“手枪”，杵在莲翠的腰窝上轻声地说：“没钱不要紧，你有比钱更宝贵的东西。你情我愿，干不干？”说着就去摸那寡妇的勾子。

莲翠脑壳里“嗡”地一声，接着就昏了过去。

范幺爷没有想到这个婆娘这么不禁吓，他不知道自己原来有多么恐怖，才想起自己这身打头，又在这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强盗洞出现，不吓死人才怪。范幺爷赶紧到沟里洗去浑身炭黑，穿上衣服，含了一口冷水，喷在莲翠脸上。莲翠悠悠地缓过气来，看见有个人抱着她，又是一声惊叫。等看清了眼前的人原来是范幺爷，方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莲翠是认识幺爷的，去年还到她家来提过亲，当时也有几分愿意，只是听人说守不住婆娘的人都有说不清楚的毛病，当人家娃儿的后妈不说，还怕亏了自家的姑娘才没有答应。危难之中，也不知道先前的怪物就是幺爷扮的，反倒是认为幺爷救了自己，说不出来的感激。幺爷也将错就错，要她别怕，说好在他来得及时，不然就坏事了。

等到莲翠回过神来后，幺爷就送她回家。到了莲翠家，天色已晚，莲翠红着脸说：“你要不嫌弃我，我们就结婚吧？”

“妹子说哪里去了，我要是不真心待你，天打五雷轰！”

“那就留下来住吧！可别反悔哦！”

范幺爷好不高兴，这一晚，他们一个象是决了堤的河水，一泄千里。一个则象久荒的园子，突遇春光雨露。就这样俩人一直缠绵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