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风骨

1 璞玉

齐宣王召见颜斶说：“颜斶，上前来！”

颜斶说：“大王，上前来！”

宣王很不高兴。左右近臣都对颜斶说：“大王是人君，你是人臣。大王说：‘颜斶上前来’，你也说：‘大王上前来。’有你这样说话的吗？”

颜斶回答说：“我上前是趋炎附势，大王上前是礼贤下士。与其让我得趋炎附势的恶名，不如让大王享礼贤下士的美名。”

齐宣王怒容满面地说：“是王尊贵还是士尊贵？”

颜斶回答说：“士尊贵，王并不尊贵。”

宣王说：“有什么道理？”

颜斶说：“有啊！从前秦国进攻齐国，秦王下令说：‘有人敢在柳下季墓地五十步内砍柴的，判以死刑，不得赦免。’又下令说：‘有人能砍下齐王的头，封邑万户，赐金二万两。’由此看来，活人的头还不如死士的墓。”

齐宣王听了，一声不吭，很不高兴。

左右近臣都招呼颜斶说：“颜斶过来，过来！大王拥有万乘大国的土地，立有千石重的大钟，万石重的钟架。天下的仁人志士都来到齐国，为齐王服务；有口才智谋的人都来到齐国，发挥他们的才干；四方诸侯莫敢不服；齐王所要的东西无不齐备；全国百姓无不拥护。可是现在，一般所谓的高尚之士，其身份也不过是普通民众，徒步而行，耕作为生；至于一般士人，则居于鄙陋穷僻之处，以看守门户为生。所以说：士的地位是十分下贱的。”

颜斶回答说：“这样说不对。我听说，上古大禹时代，诸侯有万国。为什么呢？由于他们掌握了一套重教化，治国爱民的办法，并且重视士人，善于发挥他们的才能。所以舜帝出身于农民，发迹于穷乡僻壤，最终成为天子。到了商汤时代，诸侯也有三千。可是到现在，称孤道寡的不过二十四家。由此看来，这难道不是由‘得士’和‘失士’造成的吗？如果面临被亡国灭族的危险时，就是想要做个里巷里的看门人都不行。所以《易经》上说：‘身居高位而才德不济，只是一味追求虚名，必然骄奢傲慢，招致祸患。’所以没有才德，却喜欢空名的人，国土将日益削减，国力将日益衰弱；没有好的德行，却妄求福禄，必然处境困窘；没有建立功勋，却只图享受俸禄，必然蒙受侮辱/这一切都必然招致严重的祸害。所以说：‘喜功者，必定不能建立功业；空言无行者，终究不能实现他的愿望。’这都是爱虚名，好浮夸，无治国爱民者的必然下场。所以尧有九个佐官，舜有七位师友，禹有五位帮手，汤有三大辅臣。从古自今，如果得不到士人辅助而想凭空建立功业的，从来就没有过。所以国君不应该以经常向人请教为耻辱，不应该以向别人学习而羞愧。因此，言行符合社会规范，德才兼备，而能传扬功名于后世的，像尧、、舜、禹、汤、周文王，他们就是这样。所以说：‘真正得道，体道，掌握了规律的人，就可以主宰一切。’那些在上能窥见事物的本源，在下能通晓事物的发展，了解事物很透彻的圣明和人，在哪儿得不到好处呢？《老子》说：‘贵必以贱为根本，高必以下为为基础。’所以，侯王自称孤、寡、不谷，这不正是贵为贱的道理吗？难道不是吗？所谓的孤、寡指的就是人们处于困境、卑贱的地位。可是侯、王自己称孤道寡，难道不是侯、王谦居人下，重视士人的证明吗？尧传位于舜，舜传位于禹，周成王任用周公旦，世世代代都赞扬他们为英明君主。这正是因为他们深知士人的可贵。”

颜斶一席话说得满座皆惊。齐宣王说：“唉呀！我现在才知道对君子怎能随便侮辱呢！这实在是自讨没趣啊！至今我才明白不尊重士人乃是小人的行为。希望您就收下我这个学生吧。而且希望先生能与我交往，我将以上等宴席招待您，外出给您配备高给车马使用，让您的妻子儿女穿着华丽的服装。”

颜斶辞谢说：“璞玉生在深山，经过玉匠的加工，破璞取玉，其价值并非不宝贵，然而本来的面貌已不存在了；士人生于穷乡僻壤，经过推举选拔而被任用，享有禄位，他并非不尊贵，不显赫，可是他的精神，本质已被伤害。我希望回一到乡里，晚点吃饭权当吃肉，悠闲散步权当乘车，不犯王法权当富贵，清静纯正，自得其乐。如今发号施令的是大王您，而竭尽忠心直言的是颜斶。我的主要意见已经说了，希望您允许我回去，平平安安地回到我的家乡。”

于是，颜斶再次拜谢齐王后就离开了。

颜斶可以说是知足的了，他舍弃功名利禄辞别齐王，回到本乡，恢复他老百姓的本来面目，这样他能得以终身不受侮辱。

 

自然无为，是道家学说的精髓。但人类能做到“无为”的并不多，颜斶或者也体验到了什么叫做“无为”，他宁为璞玉，不做宝玉，宁为百姓，不做达官。我是第一个追捧他的粉丝。

 

2、清高

王斗登门拜见齐宣王，宣王派侍者去领王斗先生进来。王斗对侍者说：“我拜见大王是爱慕权势，大王迎接我是礼贤下士。大王认为怎么样？”

侍者向宣王回报王斗的话。宣王说：“让先生等一会进来，我去迎接他。”

于是齐宣王到门口去迎接王斗，与他一块进来。

宣王说：“我继承先王的大业，得以治理国家。听说先生能直言批评，无所忌讳。”

王斗回答说：“大王听错了。我生在乱世，又伺奉乱君，怎么敢直言批评呢？”

宣王听后，怒形于色，很不高兴。

过了一会儿，王斗说：“从前先君齐恒公有五种爱好。后来他纠合诸侯，匡扶周室，天子授位，立为霸主。现在大王有四种爱好。”

齐宣王说：“我愚蠢寡闻，治理齐国，只担心失国，怎能有四种爱好呢？”

王斗继续说：“不。先君好马，大王也好马；先君好狗，大王也好狗；先君好酒，大王也好酒；先君好色，大王也好色；先君礼贤下士，大王却不礼贤下士。”

宣王说：“现在世上没有士，我又怎么去礼贤下士呢？”

王斗说：“世上没有骐骥，騄耳这样的骏马，可是大王已经车马齐备；世上没有赛过狡兔东郭逡的韩卢之狗，可是大王已经有善跑的猎狗；世上没有毛嫱、西施那样的美女，可是大王的后宫中充满了美女。大王只是不礼贤下士，怎么发愁世上没有士呢？“

齐宣王说：“寡人忧国忧民，心里就盼望能聘得贤士共治齐国。”

王斗又说：“大王您的忧国忧民好不如爱一尺绉纱。”

宣王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斗说：“您要做帽子，不要亲近宠爱的人去做，却要工匠去做，为什么？因为只有工匠才会做。现在大王治理国家，不问才德，非亲不用。所以我说：‘大王忧国爱民不如爱一尺绉纱。’”

宣王听到这里，方才内疚地自责说：“我对国家有罪。”于是选拔了五名贤士，任命他们的官职，齐国因此治理得很好。

 

王斗这人也太清高了，每句话都噎得人够呛，齐宣王也能听得进去，那是因为战国形势所迫。我们现在的领导，是远不如齐宣王啊！王斗这种人怕是已经绝迹了。所以，领导们并不知道自己在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