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鼓盆而歌

   ——房奴的故事

     作者：薛宏凯

    丢玉跟我说了这么一件叫人稀奇的事情。
    如果按农历算，这件事情就发生在去年年底。是一个关于房奴在通州创业的悲惨故事。
    2007年，不管是买房还是租赁，通州的房价都创了历史的新高。这下可苦了那些房奴帮。不幸的是，丢玉也是房奴一族的杰出代表之一。为了经济一点，甚至与人合租的心思都想到了。
    搬来同住的是一个只有25岁的小伙子，名字叫唐杰。样子长得很像陈冠希，很酷很气质。听说是个艺人经纪人之类的工作。
    房子是两居室的结构，在二层，８４平米。租金1700元。两个人平分，每人850元，押一付三。事情就这样定了。
    当时入住的时间是2007年11月5号。
    入住以后，丢玉很少与唐杰交流。可能彼此都很忙，也可能彼此的内心都缺乏阳光的照耀。男人嘛，是不屑于把内心的苦水向外人展示的。
    突然到了2008年2月3日。中介提前来收房费了。
    丢玉问唐杰：“还租吗你？”
    唐杰说：“我可能不租了，对不起。”
    丢玉问：“不租就不租，没有关系，我再发帖子招租就是了。干嘛说‘可能’这两个字呢？”
    唐杰低头想了想低声说道：“不租了。”
    于是，丢玉就一个人垫付了全部费用。
    第二天傍晚，丢玉下班一看，人还在。
    丢玉问：“你今天不是要搬走么？”
    唐杰抬头微笑道：“我没有说要搬走啊，我只是说不租了。”
    丢玉奇怪道：“你又不交租金，又说不想搬走。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唐杰没有答话，转身回屋拿出一叠子药方、化验单之类的东西。递给丢玉。
    丢玉接过来一看，诊断证明上赫然写道：肾衰竭，晚期。
    诊断日期是2007年11月4号。
    丢玉问道：“你是要明天到医院去做手术么？”
    唐杰摇摇头。
    丢玉又问：“那你这段时间一直在看病么？”
    唐杰又摇摇头。
    丢玉又问：“那你在干嘛，你的身体都这样了？”
    唐杰笑道：“等死啊。就是不好意思连累了你。”
    丢玉不解道：“等死？连累我？”
    唐杰淡淡说道：“叫你陪一个快死掉的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这难道还不算是连累么？”
    丢玉动容道：“不要那么悲观啦。就算肾衰，还可以做肾移植手术。请振作一点！”
    唐杰说：“晚啦。我已经错过了手术的最佳时间。实话实说，我搬进来的时候，医生已经宣判了我的死刑，说我的时间不多了，顶多还剩下两个月。可是遗憾的是，我还要在这个世界多停留一个多月。其实，也快了。我了解自己的身体，每天晚上，我都疼得睡不着觉。想出声又怕打扰你，只好嘴里咬住一条毛巾才能忍受。你知道吗？平均一个礼拜，我就要换一条新毛巾，因为毛巾已经被我咬烂了。真是度日如年啊！”
    丢玉同情道：“既然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不回家呢？”
    唐杰笑道：“家？家在哪里？我不知道家的方向。”
    丢玉问：“人都是父母生养的。你怎么可能没有家呢？”
    唐杰说：“他们只认识钱。那不是家。我永远也回不了那个家了，其实是我不愿意回，我宁愿死在外面。”
    丢玉又问：“女朋友呢？你人长得这么帅，不可能没有女朋友吧？”
    唐杰反问：“你指的是哪一种女朋友？”
    丢玉说：“当然是关于爱情的那一种啦？”
    唐杰说：“没有。一个也没有。我之所以搬到这里来，就是因为被人甩了，而且甩得很干脆。她把我的五个银行卡的钱都给取空了。幸好我的口袋里还剩下付你三个月房租的钱。不过，除了这些，我现在身上只有100元钱了。”
    丢玉想了想，问：“明天你有何打算？……当然请不要误解我，即使你不交房租，我也愿意你继续住在这里。我问的是你内心的真实想法，你真的不怕死么？”
    唐杰笑道：“怕死？no no no――，恐怕我的想法和你不同，和死亡相比，我现在更怕交房租。”
    丢玉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房租的事情你暂时不用考虑，从今天开始，我愿意替你承担。”

    唐杰问：“你能帮我承担多久呢？”
    丢玉无言以对。这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唐杰接着说：“我不想欠你的人情。活着虽然很累，可是我不愿意欠这个世界的债。因为，我的感受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好债主。我这么说，希望没有刺痛你。对你，我只有感谢。为了真心地表示感谢，我决定今天晚上请你吃晚餐。”
    丢玉想拒绝。
    唐杰补充道：“你可能是我临死前接触到的唯一一个最真实的活人了。请你一定答应我。”
    丢玉苦笑道：“可是，我知道你没有钱。”
    丢玉想说应该请客的是他。
    唐杰起身道：“谁说我没有钱？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还有100元。对我而言，这笔钱足够多了。你等我一下，我出去一趟，估计一刻钟就回来。”
    他出门后，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提着两份麦当劳的餐包，脸上愉快极了。
    丢玉想推辞，其实他不爱吃洋快餐。可是盛情难却。
    为了活跃气氛，唐杰提议要为丢玉唱一首歌。
    丢玉说：“可惜没有音乐伴奏。”
    唐杰拿起两个饭盆道：“有这个够了。庄子不是有过鼓盆而歌的先例么？古人尚且如此，我们仿效一下又有何妨？”
    丢玉问：“唱什么歌呢？”
    唐杰道：“《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丢玉问：“这不是海子的诗歌么？”
    唐杰道：“我给它谱了曲子，我喜欢这首诗。”
    当他唱到歌词的第二段时，丢玉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
    唐杰唱道：
    我要给每一条河，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见丢玉听得如此动情，唐杰问：“歌词这么美，你为什么哭泣呢？”
    丢玉回答：“我听得出来，你这是站在人生边上，在向我道别！经过你的提醒，我才发觉，人生竟然是如此的荒谬与渺小！”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丢玉睡了个大懒觉。再度过48小时，就是春节了。因为南方正在闹雪灾，铁路线基本崩溃了。真可谓：一票难求，有家难回。

    丢玉的家乡就在天府之国风景秀丽的映秀镇。俗话讲，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无论是拜水或是问道，映秀镇都可谓是近水楼台之风水宝地。只可惜......唉,这场叫人郁闷的大雪！
    不过这样也好，丢玉突然决定不回家过年了。他想好好陪陪唐杰。他不想让他就这么寂寞地死掉。
    中午应该是他请客。丢玉刚要敲唐杰的门，突然发现门上留了一张纸条。
    内容如下：
    朋友，谢谢你的款待！当你读到这个字条时，估计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东西乃身外之物，我没有带走，请你帮我处理掉吧。如此麻烦你，我真的很不好意思。我只能说，谢谢你，再见。祝福你！

    ――    唐杰  顿首于2008年2月5日凌晨3点15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