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教途中的砺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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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中”是所很普通的学校,座落在杂乱无章的居民区中。一幢三层老式楼房,一块“刀把式”的空地,当作操场,还有几间平房是托儿所、木工房医务室和食堂。初二、一班是优秀班集体,原班主任调至学校抓教务工作,新来的我这个“小高”接任为新班主任。我当时二十六岁,学生小我有十岁左右,接班后,仅在短短的三周,这个优秀班级成了全校闻名的乱班深深地反思自己,当时对学生的管理和教育确实有失水准。对学生客气有加,要求不严,柔性有余,刚性欠佳。结果,客观助长了学生“蹬着你的鼻子上你的脸!”
初二年级共有六个班,课间休息十分钟,只有我这个新来的班主任不得闲,要到教室去看管学生,否则,我班的学生结队就象股祸水一样,迅速流向学校四面八方。流到哪里,哪里遭殃!包括教师办公室的品,墨水、钢笔、食品等等,见啥拿啥,互相掩护,顺手牵羊。急得我满脸怒气地追在学生后边大声嚷!他们既不服管,反而和我捉起了迷藏……反观其他班主任,不知使了什么妙招,班里有条不紊,不事声张。我努力反思,到底问题出在哪个地方?现在明白,对学生的管理错位走偏。该严不严,应宽不宽,师生双方都逆反,倒是迎合了当时“文革的局面”!当时号召革命师生,共同向修正主义路线开火!革命师生要打成一片!我和我的学生,真的打成了一片,曾在课上,我和学生,亲密无间地打成了一团!一次课上学生捣乱又不听劝,我说他一句,他顶我一句,我说他两句,他回敬我一双,唇枪舌剑,你来我往,越说越戗,互揪脖领,教室成了摔跤场!女生惊叫跑去喊校长,课桌、椅纷乱倒在了一旁,师生我俩亲密无间在地上滚成一“球状”。诸位可别忘了,这幕剧是在神圣的课堂!天哪!现在回想,真是天方夜谭?文革时期的学校课堂,倒也司空见惯,这样的课堂,现在有谁人闻过?谁人见过?然而,当时的我却干过!就差现场录像,至今记忆犹新。
有一次,我买了一件新上衣,灰色军便装,衣服扣子是有机玻璃扣。在那个年代,有机玻璃扣是新鲜东西,表面光滑,能照见人影。课间休息时,一群坏小子,围着我打转转,对扣子感兴趣,瞅瞅,看看,摸摸,转转,终于开腔了:哎呦!高老师,扣子太亮了,赶上“照妖镜”了!是吗?我说,那你们就仔细看看吧,我边说,顺势把胸部向他们脸靠去。他们看了不一会儿,愣了一下,如梦初醒。围我起哄……高老师,太坏了,把我们当妖怪了!我闻后,得意一笑,以胜利者姿态,佛袖而去。老师不像老师,学生不像学生。唉!哀!……。
一天教化学课的王姓女老师,来到我班上课,学生恶作剧从里边插门,不让王老师进教室,王老师站在门外,喊声“开门”,里边就乱成一锅粥地起哄、怪声怪调捣乱,气得王老师含着泪花,到办公室找我,边说边不断在哭泣。我闻后,脑门上火,子弹上膛!匆匆赶到教室,大声喊道:把门打开!快打开!音如洪钟,楼道轰鸣。教室一片寂静,丝毫无声。气极的我,倒退几步,抬起右脚,冲刺上去!砰的一声,我和门一起进了教室。门散了,我也躺倒在讲台上。一言难尽,回首往事,是什么情景?
我还导过、演过“狐假虎威”。有一个学生,犯有罪错!拉他一拉,可能留在学校,推他一推,就进公安!我帮教他,他不听,让写检查他不交。说破大天,就是不服管!一天下午空课的我正在办公室,一个朋友来找我,这个朋友在公安系统工作,着装警服来的。我灵机一动,妙计生心头。和朋友寒暄后,约他随我走一走,朋友丈二和尚模不着头,我也卖乖故意不讲,我们到了学生上课的教室,我把门推开一条不宽不窄的缝,使那个边缘学生,从里边能清楚地看到门外的我及身后的警服朋友,全班学生鸦雀无声,我直视着那个学生,极其严肃,一字一顿地说:让你交的检查,你今天,到、底、交、还是、不交!话已点明,不再停留,扭头就走。身后的警服,蒙在鼓里,还回了回头看了那学生一眼,警服朋友找我办事,丈二和尚被我忽悠了一回。下课铃声刚刚响起,边缘学生的检查,就乖乖地、恭敬地送到我手里。我还装着无所谓,不再问及。
那个年代,今天张铁生,明天小黄帅!成年人都不知为何故?小小的孩子知道啥?上千万祭坛上的替罪羊,一场闹剧,浩劫一场!那个年代,无章可循,无矩可讲。我班一个男生,座位在后排靠墙,一节课下来,该生创造了一个惊天奇迹!到现在我也想不出,他是用什么工具,把教室与楼道之间的承重墙,掏通了一个洞!一节课,教室变炮楼,里外气通。教室的日光灯,几天不见,灯管、秋克,均不翼而飞。两根残破的电线头悬在头上,像两条毒蛇吐出的引信。
当时的学校,根本谈不上教学质量。文革时的教育,整个是一场浩劫!经过挫折,我渐渐学会了一些育人技能。从前,学生上课违纪,我不客气地当场批评,效果不佳,逆反对顶,归因分析,“热处理”的采用不合时机。渐渐,我学会了“冷处理”:一是,暂停授课,目视学生,使他惊醒自我调整。二是,目光调节,使学生心明,用无声眼语,更有作用。
经过努力,我的工作,我的付出,有目共睹,学校认可。于是就把我调至年级组,还让我当了个“头头”——年级组长,管理年级的六个班,六个班和一个班比,任务重得多!实话实说,我不适合当领导,心不硬,太随和。教学兼行政,说不清,道不明。师师关系、师生关系,很难协调。一次快下课,一位女教师和一名男学生发生纠纷动了手,我马上放下手头事,赶到现场去劝阻。暂时平息,下课再说。下课后,师生双方来到办公室,这位女教师对准那位男生的脸,二话没有,一通乱抽,八十斤的“瘦女”,胳膊像筷子,拳头像馒头,无奈,击打频率极快,眼花缭乱,闪电般出手,“猛男”被打得四处乱窜,淌着鼻血,也不敢还手,我左挡右拦,力图护住学生,遭到瘦女的尖声斥责,那次我也被击中,吃了数个“小馒头”。咋办?只有仰天长叹……!
张铁生,一个没有文化的青年,答卷一字没写,白卷!迎合了“四人帮”的需要,从此,中国大地上,出了个“反潮流”的“英雄”。各地纷纷响应,学校又陷入了混乱的境地!我们年级组,一位才华横溢的年轻教师,学生犯错误,他批评了几句,这个学生回家后,不知何原因,用菜刀剁断了自己的手指!上边来人,全校召开大会,大唱“反潮流”的高调!指责老师,全市通报。这就是当时天津市闻名的“断指事件”!全校大会时,才子教师登台向问题学生赔礼、认错,还安排好要与学生相拥!才子教师,心灵被强奸……,痛苦至极,曾尝试要把自己手指也剁掉!被我及时发现极力劝阻,才子放声大哭。苍天啊!你为什么不把眼睁?大地啊!为什么不拯救你的生灵!
一个体重超常的胖学生,被班主任,带到办公室,原因不清,我年级办公室一圈办公桌,面壁办公。身后,是宽敞的水泥地留空,冬季搭火炉。胖生带来,不问不理,令其反省席地。硬冷的水泥地一坐就是一上午,放学时此班主任才将其放走。大家办公身后一肥佛,盘腿打坐似弥勒,闭目静思晃着头,背对泥胎特别扭,咋办?还是没法办!仰面朝天,一声长叹……若干年后,碰见过肥佛,很热情,和我打招呼。高老师,有事您找我,别客气。学生长大了,成熟了,懂事啦。后来一打听,让我哭笑不得,原来肥佛在火化场工作。让我去找他,免了吧!肥佛命短,仅活了四十几岁,就驾鹤西去。敦厚的学生啊,你,匆匆而来,又匆匆离去,你的老师,为你伫立,无言告慰,把你追忆……
现在教师节,来看我的这些老学生们,不再年轻了,都已年过半百,有的瘫痪卧床、有的心脏支架、有的已经离去、有的还没成家……他们这些人,也同样是文革祭坛上的牺牲品!看着我的这些患难学生,不由自主地想起我读小学时的语文老师,也是我的班主任,是一位大家庭出身的,信奉基督教的女教师。我印象很深的是,这位张老师,板书左、右手都能。神奇的是,左、右手写出的字,字体竟然一样!我曾想模仿老师,但未学会,半途而废。张老师,老处女独身,一生未嫁,晚年的老师,孑身一人,孤苦伶仃,“文革”的灾难,对她这个基督教徒,后果可想而知。境遇的变迁,亲人先后的离去,她已无望,她已麻木,内心创伤,痛苦异常。恢复教师节的时候,我通过多方打探,终于,在一狭小的平房里,见到了阔别了近三十年的,白发苍苍,颤颤巍巍,独身一人的张老师。想不到的是,张老师竟然把我这个老学生认出!老师兴奋异常,十分激动,留我吃饭,七十多岁的她,弓腰在小煤球炉子上,亲手下厨做汤,这一画面,尽管又过去了近三十多年,然而却十分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中……后来我听说,我送给老师的专著、文章,她一直珍藏,逢人便讲:“知道吗?这是我三十年前的学生写的!”家里来人,她讲;外出买菜遇见熟人,她还讲,后来,见着谁,跟谁讲,如祥林嫂一样……早已作古的老师啊!您当时心里是怎么想?我想,老师的情愫,道理都是一样,看到她(他)教的学生,做出了成绩,有了成长,心里有一种,只有老师才能体味到的籍慰、一种欢畅!在元奎里中学的历练,对我以后的的跋涉,是个奠基。
2008年的一天,我看望一位家住离元中不远的朋友,津城这几年到处拆迁,我已找不到记忆中的元中了。是天之感应,还是地之显灵,蓦然间,一块校牌,展现在我的眼中,“天津市河东区元奎里中学”!我停住了脚步,再也无法挪动。校牌已经十分破旧,然而,我的心中,如海潮涌动。忍不住又走进校园里,元中已经废弃,杂草丛生,空无一人。太熟悉不过的楼道、办公室,破烂不堪,只等拆除。在废墟中,我独自一人伫立良久,走出校门。伴着破旧的校牌,拍了一张照片,
如果说我从教的开端在北大荒暖泉学校,那么,我教育生涯的砺练,当之无愧地说应是在元中。这将永远存留在我的脑海里,行走在记忆的文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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