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巳年大暑节气次日上午，我们一群奉元书院的同门齐聚于东北新宾县的满学研究院，拈香祭拜仙逝两年又四个多月的毓老师。老师的义子景兴专程前两天赶来，布置好一切事宜。铁刚师兄带领大家依次行礼叩拜，景兴偕老师义孙女华春，以及北大博班就读的铨颍代表家属答谢，华春还念了一篇哀思情切的七言祭文。香烟缭绕下声声梵唱，毓师遗像白髯飘拂，注视着这批卅至七十年纪不等的学生。流年似水，世事变迁，少年子弟江湖老，往昔壮志仍在否？

满族长老的唱辞引导下，铁刚师兄洒酒于香案前地上，那是老师生前最爱饮的「汗王醉」，入口奇香，前一晚和几位师兄弟喝得有些醺然。我已数月不茹酒，那会儿也放开品饮，还说喝了这酒就想打天下，壮怀激烈，是受老师感染？这回东北行，从哈尔滨、阿城、长春、吉林、沈阳，到新宾永陵、赫图阿拉城，一路来都是爱新觉罗皇朝的龙兴之迹。前日下午参观永陵时，占得气场为同人卦君位九五爻动，爻辞称：「同人先号咷而后笑，大师克相遇。」同人类族辨物，满族崛起辽东，金戈铁马得江山，而后民族融合归一统。爻变成离卦，大象传称：「明两作，大人以继明照于四方。」同人又为离宫归魂之卦，老师当年发心出资出力修复永陵，联合国鉴定为世界文明遗产，而今烈烈祖灵当已归位安息矣！

观卦卦辞：「盥而不荐，有孚颙若。」八个字呈现的正是宗庙虔诚祭祀的情景，盥为舀水净手净身，或洒酒于地，荐为呈上供品。盥而不荐，清净心比供品重要。颙若为端严肃穆貌，有孚是发自内心的信望爱。易经卦辞中多言吉凶悔吝，或有元亨利贞其中一德，观卦全无，强调的只是至诚清净无染的心意，教人全面冷静地观想观察。彖传申述：「大观在上，顺而巽，中正以观天下…观天之神道而四时不忒，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天地不言，而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圣人弘道，潜移默化，亦复如是。神道之神作动辞用，为彰显发扬至最高境界之意。系辞传称阴阳不测之谓神，说卦传称妙万物而为言谓之神，孟子称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神道设教非关迷信，神而明之，存乎其人，默而成之，不言而信，存乎德行。

系传还有重要提醒：「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制而用之谓之法，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谓之神。」精义入神必得致用，普及落实于民生日用之中，才是不可须臾离的大道。观卦大象传称：「风行地上，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一方水土一方人，弘法必须因地制宜、因材施教，才能使大道风行于天下四方。佛教观世音菩萨的法门，视众生应以何身得度，即现何身而为说法，与此全同。观民设教就是神道设教，深入浅出循循善诱，才是有教无类的大德风范。九五居君位，为观卦之主，爻辞称：「观我生，君子无咎。」小象传直解：「观我生，观民也。」此我指大我，包容涵摄了初六童观、六二女观、六三小我自观、六四观国之光，以及上九观其生的孤僻寡合。众生无边誓愿度，法门无尽誓愿学，而这一切皆由自心自性流出，观自在就是观世音啊！

如此思惟，卦辞中的盥而不荐就值得再斟酌了。旧注多引《论语》中孔子愤慨之言左证：「禘自既灌而往者，吾不欲观之矣！」灌即盥，既灌以往包括荐供在内，虔诚肃穆的心志难以持恒，徒具形式敷衍应付而已，如此之观自然无法有孚颙若。然而卦辞经文在先，夫子牢骚在后，一时的礼坏乐崩，非观礼之常。先盥而后荐，有始有终，都应该有孚颙若，或许才是经文本义。只重视盥忽略荐，自心清净而不继之与对象热切互动，岂不违反观民设教主旨，如何风行天下呢？观、豫二卦彖传皆称四时不忒，观察和预测都应随宜调整，以期精确无误。豫卦大象传有称殷荐之上帝以配祖考，殷勤郑重以荐，观卦为何就不荐呢？

当年听毓师的易经课，讲到观卦时他就提出此疑，认为不荐之不应为丕字形误，或为必字音误，如孙子兵法中就有不、必混淆之例。现身说法、观民设教，不可不荐，反而要大荐特荐才是。无论如何，提供我们进一步思考观卦的深厚意涵。师门启蒙近四十载，自己摸索教学也逾廿年，传经讲道真是谈何容易啊！

梵唱悠扬，祭礼已毕，昨夜适值阴历六月十五，满月泛晕，今晨果然落雨，天空一片灰蒙。门生弟子萃聚哀思，老师有相左右吗？得卦为涣初、三、上爻动，初六值宜变为中孚，贞悔相争成需卦。涣卦卦辞称：「亨。王假有庙，利涉大川，利贞。」彖传称：「风行水上，先王以享于帝立庙。」涣为化散，前为兑卦朋友讲习，后接节卦订定规范制度，然后便是中孚代代传承，涣卦旨在传播文化以济时艰。初六心志涣散，用拯马壮吉，须强心以行健，莫散了团体，休灰了志气。中孚卦辞称：「豚鱼吉，利涉大川，利贞。」老师形躯虽化，精神永存，鼓舞大家奋志前进。需卦卦辞：「有孚，光亨贞吉，利涉大川。」健行遇险，靠信望爱渡险难。需与中孚皆为游魂卦，精气为物，游魂为变，老师至矣，敬祈尚飨！

而今而后，毓师对生众可有训勉？夬卦二、三、五爻动，贞悔相争成震卦。夬为集思广益的书契之象，百官以治，万民以察，震为宗庙社稷香火不断。杂卦传序终于夬卦，宣称：「夬，决也，刚决柔也。君子道长，小人道忧也。」夬九二先立不败之基，九三戒慎独行、九五夬夬中行，时机成熟，当可震动天下！遇夬之震，正如兵法所称：「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