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透过窗帘渗入卧室,一点一点吞噬着夜的余韵。是肃静的回响,还是孤寂的共鸣,无人知晓。
他靠在床头,一夜没睡。拼命抓了抓已经乱蓬蓬的头发,使劲眨了眨布满血丝的双眼,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左边,她的肩膀一直在抖动着,就算是用被子捂着嘴巴,呜咽声也还是漏了出来。床边,放着她那粉色的旅行箱。
盯着天花板,良久。他低下头,点了一支烟,猛猛地抽了一大口,却不想呛得自己不断地咳嗽,眼泪也弄湿了白色衬衫的袖子。这泪水到底是因为咳嗽还是现在的心情,他自己也不知道。
跌跌撞撞挪步到浴室,打开水龙头,任凭水流冲遍自己的全身。他没有用热水,或许,冷水在此刻可以麻痹自己的身心吧。无感,就算是冷水,也依旧如此。
“嘭——”他一拳使劲砸在墙上,冷水顺着脸颊流下,他想吼,想咆哮,可是干燥了一夜的嗓子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走出浴室,她依旧蜷缩在被子里,不停地颤抖着。
“走吧,一起吃个饭吧”,他用嘶哑的声音说完便转过身去,“或许是最后一次了吧......”
趁着她在洗漱,他拿出了那一件她为他挑选的黑色西装,细细整理着自己的装束。只是,那红肿的双眼与这一身体面的装束格格不入。
他走在前面,双手插在裤兜中,却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硌破了掌心的皮肤也浑然不知。
她跟在他身后,低着头,默默地拖着旅行箱,脚步缓慢而沉重,可是却能够轻易跟得上他的步伐。
“就这里吧。”不知不觉,他在一间西餐店门口停下了脚步。
懵懂间,她抬起头。那间西餐厅,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的地方,也是她最喜欢的西餐厅。
盯着门头,她愣了好久。他没有说什么,伸过手去,接过了她手中的旅行箱,走向了那个熟悉的角落。
他熟练地点着单,都是她喜欢吃的。最后,他还点了一瓶威士忌。
“你酒精过......”
他从嘴角挤出一抹淡淡的假笑,轻轻地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其他的,什么也没再说。
上菜之前,两人就一直这么默默地对坐着,一句话也没有说,时间似乎都凝固了。如果不是餐厅里那不合时宜的音乐和周围食客刺耳的说笑声,或许那份令人窒息的死寂就足以杀死他了吧。
“先生,这是您点的菜品和酒水,请慢用!”
“谢谢。”出于礼貌,他僵硬地笑了笑回应道,脸色却惨白得让人害怕。
倒了两杯酒,他将其中一只酒杯轻轻推到她的面前,便缩回手来,端起酒杯。
“祝你幸福!”沉默了半刻,他从嘴角蹦出这四个字来,然后一饮而尽。
“我......”她想说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了,只能看着他将透明的酒杯填充成琥珀色。
“对不起!”她小声说道。他或许没有听到吧,她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她期待他能够听到,却又在害怕着。
“快吃吧,已经要凉了。”他抬起那双红彤彤的眼睛对他说道。
她不知道怎样才好,沉默着,他的目光却仅仅停留在她面前的餐盘上不敢上移,示意着她快点吃。她只能拿起刀叉,胡乱地切割着、吞咽着。
凝重的气氛仿佛阻塞了她的食道,每一口都吞咽得那般艰难而痛苦,可是她又想要逃离这个环境。吃下了最后一口,她放下刀叉,缓缓站起身来。
“那,我就先走了。”
“嗯。”他没有抬头。
“少喝点酒。”
“嗯。”
“照顾好自己。”
“嗯。”
“对不起,再见!”
耳边,是她高跟鞋渐渐远去的声音。他终于抬起头,视线却已经模模糊糊,脸颊有什么液体流过,热热的,咸咸的。他再也忍不住了,拿起酒瓶,一口气灌了下去。
这一天,是他的生日。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感觉胃里一阵阵搅动,而且还火辣辣的烧心。
“别动,快躺下。”周围一片纯白,空气中还淡淡弥散着消毒液的味道。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床边坐着的是他最好的朋友。
“明知道自己酒精过敏还喝那么多,这不是作死吗?”
继续移动着视线,左上角,吊瓶中均匀地冒着气泡,液体顺着输液管连接着他左臂的静脉。
“又是洗胃又是输液的,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朋友的语气中满是担心与责备。
他一言不发,静静地、傻傻地望着天花板。朋友说的话他似乎都能够听得到,却不愿去理解个中含义。
就这样在医院静静地躺了半个月,他出院回到了家,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家。
收拾着略显凌乱却又空荡荡的房间。茶几上,静静地躺着一个信封。拆开来,原来是公司的短期驻派通知:他被派驻到东京一年。再看看出发的时间,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了。他苦笑,信纸渐渐浸湿。半晌,他收起驻派信,继续收拾着房间。
一周的时间很快就过去,虽然一直很憧憬着日本的生活,可是刚刚来到东京,一切都那么陌生,忙碌的生活让他根本无暇去体味那些旧伤疤的痛。就这么过了很久,终于可以得以放松一下的他,戴着耳机走在这异国的街道上,来到了标志性的天空树下。
站在展望台上,望着这繁华的城市发着呆,直到夜幕悄悄地为整座城市染上深蓝的背景色,不甘示弱的灯光却在这幕布中争夺着属于自己的光明,也终于演奏出了夜的第一首交响。看着车来车往所形成的光轨,搭配着霓虹灯鲜艳的色彩,这份夜的不对称,或许就是自己内心的写照吧。
迷茫、伤感,或许就是此时他心中的感觉吧,耳机中,传来了那首熟悉的《广岛之恋》。听着那旋律,心里突然涌上一股暖流。
“走吧。”他自言自语道,转过身,心里已然下了决定。回到住处,他便订了去广岛的机票。没有什么原因,也不需要什么理由,他只是想去看看那个她曾经待过的城市而已。
没有什么多余的行李,一个简单的书包,就开启了这段广岛之旅。站在和平纪念公园前,那曾在战火中留存下的残垣断壁犹如魔女的脸一般在嘲笑着他的寂寞。一段历史,不同的时间,留下的却同样都是伤与痛的记忆。有的伤痛,令世人反省与铭记,而有的伤痛,却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无以诉说。
或许是时候放开了,谁都没有错,只是选择了,并走在了不同的道路上而已。就在彻底结束前再许下一个心愿、一份祝福吧。那份心意,最终也化作了严岛神社许愿墙上的一块绘马,还有那个她曾经求来的护身符。
“希望得到幸福~”
这是他在绘马上留下的愿望,没有指定任何人,或许也同时指定着所有的人。幸福,究竟是什么呢?他不知道,谁都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就是回不去的过去,还有越来越远的她。过去
再美,也终究是过去,人生是一条单向的路,要么停下就此结束,要么就继续前进下去。走下去吧,管他前面是荆棘遍地,亦或是彩虹漫天。
或许就像人们说的那样,时间是治愈伤痛最好的良药。不管是真的治愈,还是仅仅只是疼痛的临时镇压,至少在忙碌的生活中,她的存在渐渐被埋藏了起来。他过得很好,不管是事业,还是情感。
后来,听朋友说,她和那个人结婚了。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没说什么,低下头沉默了几秒,抬起头来笑了笑,没有说话。
时间就这样悄悄溜走了很多年,这一天的早上,他早早起床,收拾着房间的,打扮着自己。世界似乎已经没有了她的余味。镜子前,他一身笔挺的白色西装,英俊潇洒,嘴角还带着幸福的笑意。
这一天,是他婚礼的日子,一场与她无关的婚礼。
“新郎,你愿意娶新娘为妻吗?无论她将来是富有还是贫穷、或无论她将来身体健康或不适,你都愿意和她永远在一起吗?”
对面,新娘一袭白色婚纱,微微低着头。白纱遮盖着她的脸庞,却盖不住幸福的气息。
“我......”
人群中,传来一声孩子的哭闹声。
他瞥向哭声传来的方向,一瞬间,眼泪夺眶而出。
他转过身,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