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人间烟火

那段时间，一夜之间，小区被封。

第二天开始，全员核酸。一大早，等待做核酸的人排成长龙，首尾难相顾。开始邻里之间还相互打趣，相互宽慰。后来，一次次做过来，习惯到麻木。排队的时候，一边刷手机，一边机械地挪动脚步，只为完成一个不得不完成的程序。

三次核酸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我，健康码突然被赋黄码。原来，我有幸成为一个时光伴随者。所谓时光伴随者，万能的朋友圈解释为：我吹过你吹过的风，这算不算相拥；我走过你走过的路，这算不算相逢？疫情防控中心答，算！算！算！防疫抗疫3年，我们从最初的惊惧惶恐，到现在的乐观浪漫。有必定战胜疫情的信心，有不得不面对现实的无奈。

好在小区里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超市，虽然菜价日益飞涨，但起码能保证日常生活。一周后，小区物业给每一户发了一张出入通行证。今年，这已经是第二次发通行证了。一户一证，一天一户仅限一人使用，出去一次不得超过两个小时。不管怎样，总是可以出去了。

下午，我领着皮卡丘，皮卡丘拿着通行证，我们要出去了。我们要去逛逛大街小巷，去买新鲜的水果，买刚出炉的面包。

小区大门口，保安拦住，不让出去。
叔叔，我有通行证！皮卡丘神气地把手里的通行证亮出来。
这个通行证不能用！保安说。
这是今天上午你们刚发的。我说。
这个通行证不能用！保安面无表情，目不斜视。
那什么通行证能用？既然不能用，你们为什么要发？我想了想，把想说的话和要说的话一起，咽了回去。非常时期，有非常措施，有非常觉悟。

领着皮卡丘返回来去超市。在超市听见有人说，从侧门出去，可通外面。

我一听，急忙放下手里刚挑好的菜，领着皮卡丘从超市侧门出去。左拐再左拐，一条笔直的小路直直地通向街道。没有护栏，没有卡口，畅通无阻。

原来，这么多天，我都是画地为牢。我一边为自己的愚蠢懊恼，一边对突如其来的自由感到无所适从。我的手脚无处安放，我的心儿想放声歌唱。走！皮卡丘，姥姥带你去买买买，逛逛逛。

我干脆开上本来就停在路边的车，在空旷寂寥的大街，信马由缰。

自由两个字，当你拥有时，轻飘飘的没有分量。只有当你被封在家里突然重获天日时，才知道一两黄金一两风。

道路两边，店铺关门，饭馆停业。往日繁华似锦的延庆路，清冷萧瑟。我停好车，和皮卡丘步行去德克士。

德克士门前一米之外的空地上，放了一张桌子，桌子旁边，竖了一块牌子，牌子上面是一个大大的二维码。一个德克士的工作人员站在桌子后面，手持电喇叭，一遍一遍喊，请出示健康码！请出示行程码！请扫场所码！请量体温！不能堂食！请打包！

走完一系列程序后，我点了炸鸡和薯条，和皮卡丘坐进车里，看着车窗外湛蓝的天空和飞驰而过的白云，蘸着番茄酱，一根根把薯条吃完。

我要这样的自由，又有何用。

回去后，我们发现，超市侧门锁上了！门前，站着一长溜像我这样自以为聪明的，从外面放飞自由刚回来的人。

不能从超市回去，只能翻越护栏。我前面一个七十岁左右的老太太，颤巍巍地爬上护栏，手脚并用翻过去，我在后面看着，目瞪口呆。


继续足不出户的日子里，我和这个城市彼此不约而同地选择忘记昔日的浓墨重彩。每天素面朝天地呆在水深火热的厨房，兴致勃勃晒日益精进的厨艺。在微信群里，用互相吹捧，互相调侃，来粘贴被一根根棉签捅得七零八落的生活。意犹未尽时，我们隆重相约，解封后，一定聚一次，吃一顿，喝一场。


能让我们释放压抑已久的情感，可以众口皆调老少兼顾的，当然首选火锅。

小区解封的第一个周日，我们迫不及待地，约了火锅。

早春，夜凉如水，挂在天上的月亮遥遥看着突然车水马龙的街头。人世间的悲喜，也正如月缺月圆。


验完健康码，查过行程码，扫了场所码，一家大小终于围坐一圈，笑语声声。桌子中间，翻滚的火锅热气腾腾。一盘盘肉、一碟碟菜、一碗碗小料，交叉错落摆放一桌。红的，绿的，黑的，白的，还没开涮，已经叫人馋涎欲滴。这些普普通通的肉和菜，让我们真真切切地触摸到了真实的生活。

男的推杯换盏后，开始聊世事，谈股票，吹牛皮。仿佛世界局势的风云变幻，都在举箸之间。女的互相吐槽居家时追的热剧，刷的抖音。孩子们手捧店里友情赠送的气球，兴高采烈地追逐，嬉笑打闹。这份嘈杂和热闹，此刻却是难得的温暖恬静，是实实在在的，岁月静好。

原来，很多我们觉得稀松平常的事情，包括一家人热热闹闹聚在一起吃顿晚饭，共沐烟火，共煮生活，才是俗世红尘幸福的慰藉。


坐在我们对面的，是一对年轻的情侣。女的小巧玲珑，男的清秀挺拔。

他们要了两个小锅。点了一盘牛肉，几盘素菜，一瓶红酒。

火锅还没有煮开之前，他们就着小菜喝酒。两个人一起举杯，眉眼含笑，静静地注视着对方。殷红的葡萄酒在晶莹剔透的玻璃杯里，微微荡漾。俩人轻轻碰杯后，一人喝一口。互相交换酒杯，再一次碰杯，然后，各自一饮而尽。

多么美好的情景，多么浪漫的情人啊。

火锅热气蒸腾。隔着雾气，我朦朦胧胧看见氤氲在柔情和温馨里的，两张年轻幸福的笑脸，和一碗一碟里的，天长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