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祛偽存誠」,使人心能有所澄濾,使風氣能漸有轉移,作家們能不能發揮一些作用?退一步說,作家即使並非救世主,能不能作推波助瀾的幫閒客?
記得民國25年初秋,我十一歲,在北平藝文小學讀五年級。有天早晨,老師忽然說要在後院集合,校長要對學生講話。
後院即「仁山圖書館」前的廣場,可以站三、四百人。學生們列隊集合,老師們都站在周邊的走廊上。
校長穿著藍色長袍,黑馬褂,這是他每逢「大典」時的禮服。他站在講壇上,只說了一句,「今天是九一八」,就哽咽難言,涕泣無聲。在那一片沉寂中,走廊上站著的女老師們一個個掩面痛哭,我們這些孩子們也就不知不覺地流下熱淚來。就這樣師生痛哭流涕了一個小時,鐘聲響起,該上課了,大家便默默離開。我們就這樣紀念了日本侵奪我東北的「九一八國難」。那一堂無言之教,種下了我此生「感時憂國」的根苗。
查良釗校長,字勉仲,浙江人,清華畢業後留美,在哥倫比亞大學學教育,藝文學校創辦人高仁山是他的同學好友。在軍閥混戰,「城頭變幻大王旗」的年代,奉軍老頭目張作霖在北京大捕「亂黨」,國民黨員高仁山被捕遇害。當時查先生是國立河南大學校長,為了朋友道義,也為了教育事業的神聖使命,他趕到北平接辦搖搖欲墜、無人接手的藝文。當了大學校長又回頭來辦小學,查先生可能是全國第一人。
查先生抗戰時曾任西南聯大訓導長,來台後,梅貽琦任教育部長時,曾挽請查先生擔任台灣大學訓導長。查先生辦教育,憑的是一個誠字,被學生們稱為「查菩薩」、「查婆婆」。我永遠記得他在九一八那天的無言之教。
其實,作人如此,作文亦然。文學創作追求至真至美之境,需要專摯的悟性與高度的技巧,更基本的可能是在「止於至善」的要求。而善的追求主要是出於誠心。最好的作品,應該說就是最誠實的作品,「意誠則辭修」,誠是一字訣,是文學的核心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