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行過安樂巷
(2010-01-03 09:4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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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我不知道他們給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確乎是漸漸空虛了。—朱自清
朱自清說,原來陽光也是有腳的,輕輕巧巧挪移著。從東移到西,從上個世紀移到這個世紀,假日的揚州,瘦西湖、何園、個園遊人如織,萬頭鑽動,朱自清故居卻沉寂靜謐,讓人輕易屏去時光,生出走回從前的錯覺。陽光和絲瓜傾囊付出,給了老房子溫暖,有短暫的片刻,我幾乎以為時間在這兒是停滯的,空間頃刻移轉至台中錦村東二巷,那早已在地圖上消失的地址,小女孩伸出手觸摸黃色花瓣,鵝絨的觸感,夏日裡新摘下的絲瓜,藤蔓枝條汨汨流出的透明汁液,塗在皮膚上,可以消疔腫,還有美白的效果,透明的絲瓜水聞起來有淡淡的香甜味,塗在記憶上,可不可以為往事消傷懷?童話裡的傑克有一把神奇豌豆,藤蔓直通天際巨人的城堡,為他帶來財富,說不定也有一種神奇絲瓜,繚繞的藤蔓招引,帶回我們逝去的日子。
時間的流逝,不僅是把自己帶走了,許多那時我們曾經擁有的人事物也全都被帶走了,去年此時的我在蘇州,之前在成都,更早的時候在台北,如今我住在杭州,此刻行走在揚州,琢磨著待會兒午餐要吃些什麼,揚州炒飯和大煮干絲是一定要的,早茶吃的千層油糕、燒賣、薺菜包子和春捲其實還沒消化,昨天晚上搶先嘗了三頭宴,拆燴魚頭、扒豬頭和獅子頭,拆燴魚頭肉嫩湯鮮,豬頭軟滑不膩,至於獅子頭,丈夫說,不如以前在南京吃的滋味好。
那回去南京是為了參加一場研討會,當時丈夫在上海工作,於是我刻意先飛去上海看他,然後他陪我到南京,在旅館辦好入住手續時已經九點了,我們才在附近找地方吃飯,就是這樣因緣巧合去了獅子樓,結果丈夫對那裏的獅子頭念念不忘,第二天一早他因為公司有事趕回上海,他對南京唯一的印象也就只有那獅子頭。
讓他念念不忘的究竟是南京的獅子頭,還是過往的時光?
空间的遷徙永远比不上時間的挪移,一旦移動便永遠的消失了。來揚州的路上,經過一座隧道,坐在我後面的年輕媽媽對著八九歲大的兒子說,穿過這座時光隧道,你就回到了過去,兒子興致勃勃的問,回到什麼時候?母親說,回到五歲的時候……是否年輕的母親已經感覺到孩子的成長正將他逐漸從自己的身邊拉走?在我长大以後,母親也曾望著我,問:原来那个小女兒呢?到哪去了?
我們的日子為什麼一去不復反?
稍早时走访吳道台府,府内藏书阁測海樓前栽了幾株蔦蘿,那是哥哥以前在院裡種過的花,他在牆上釘著架子,讓羽毛狀的綠葉攀上水泥牆,開出深紅的星星花朵,我們養的一隻白色狐狸狗偶爾會去咬食蔦蘿葉片,那景象還清晰的在我眼前,狐狸狗卻已經離開我們二十餘年了。在測海樓前的蔦蘿上我找到花朵凋謝後芝蔴般的種子,包好收進袋裡,計畫來年春天種在杭州陽台,留不住過往歲月,重現的企圖更顯得單薄無力的可憐。
陷溺於對時間的傷逝,有時自己也感到不耐,怎麼不能向別人一樣豁達,但又暗自懷疑別人看似不在乎流過的時間再也追討不回,其實只是佯裝,當我別過頭時,他們也曾有過回到從前的願望。昨天在揚州城北郊大明寺的棲靈塔上眺望瘦西湖,片刻前我還是湖畔的如織遊人,流動的人潮朝同一個方向移動,站在棲靈塔上的我深深明白,那湖畔的片刻已然過去,再也尋不回來。
走出朱自清的安樂巷,朝北行往文昌閣,要去吃揚州炒飯和大煮干絲的我們,走不出匆匆消逝的時光流,陽光下絲瓜藤不停息的盎然生長著,聰明的,我們的日子呢?為什麼一去不復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