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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烟花焚城，散了牵绊。}

    久圩山顶。韦陀临风独立，身形落寞而出尘。一袭轻薄的月白僧袍在风中猛烈地翻飞，如云四散，似雾轻萦。薄雾笼起，四下游离，与他的身影融为一体，似真似幻，缥缈而又虚迷。远处寒山一带，绿意连绵，微云一抹，半壁苍茫。风浅浅就那样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静静看着他，竟觉得天地都变得渺小，须臾亦成永恒。

   “施主，若是伤好，便请回吧。久圩山没有你要找的东西。”韦陀低低的声音仿若一缕烟，轻飘飘地散入风中，却听得身后的风浅浅如遭雷击。

   “你知道？”风浅浅大惊，霎时变了脸色。脚下踩着一块石子，差点因不稳而摔倒。她稳了稳心神，目光复杂地凝望着韦陀萧索的背影，竟觉得移不开眼。深沉如他，淡漠如他，为何会引得自己连连乱了心弦？为何会觉得，相识已如隔世？   

   “久圩山一草一木，有动过的痕迹，本尊又如何会不知？”他缓缓转过身，来到风浅浅的身边。淡如清水的目光此刻竟似悲怆，又似悲悯。风浅浅白衣翩然的身影倒映在他黑白分明的瞳仁中，柔弱如风，飘忽如梦。仿佛下一刻，便失去得以维系的力量。

   风浅浅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哀绝的目光锁住他绝尘的身影，凄然开口道：“可是，我若说，我现在已然放弃，留下只为陪伴你，你可信？”她微仰着头，倔强而执著，始终不肯掉一滴泪。可是眼眶中却依稀泛着水光，润湿的眉睫微颤着，一如她颤动不已的心。

   韦陀身形微动，语气淡然，听在风浅浅耳中却是那么冰冷。“佛又岂可与魔为伍？对佛动情，本就是孽，是劫，你何苦执迷不悟？”

   “是劫吗？那便叫我万劫不复吧。”风浅浅凄然一笑，忽地上前，白色云袖将韦陀精瘦的背紧紧拥住，嫣红的樱唇用力地贴上他薄凉的唇，笨拙地吻着。那一刻，天旋地转。风过无语，扬起尘烟如昨。满山野草迎风颤动，片片枯叶飘落无边。仿若一吻之间，沧海横绝。前尘碎忆划破时空的阻隔，呼啸而来。那么美，却又那么绝望。韦陀猝不及防地被她吻住，待得反应过来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力道过重，震得风浅浅受了不小的内伤。

    风浅浅跌坐在地，双手撑在地上，嘴边还残留着一道血迹，艳红夺目，蜿蜒在白皙的下颚。她忽地冷笑，声音尖利道：“你口口声声说佛渡众生，可是我爱上了你，你如何渡我？”

“凡尘俗爱，不过过眼云烟。万不可妄生执念。你本为天界昙花花神，倘若潜心修行，必能重归天界。与其执迷，不若回头是岸。”韦陀偏过头，再不望她。

“你说什么？你知道我的过去？那么我们是否从前便已相识？”风浅浅勉力起身，捂着胸口急急道。劲风横扫，她娇小的身躯如弱柳摇摆，那么单薄而柔弱。可是她的眼神，却分明刻着坚定不移。

韦陀微闭上眼，半晌才淡淡道：“我们不曾相识。”

风浅浅定定地看着他的眉眼，他的白衣翩翩，任由劲风拂乱她的鬓发和衣衫。雪白的真丝纱裙在风中猛烈地翻飞，缠绕不息，似前世之缘，难解难分。“我不信！若非你我早已相识，你如何会夜夜闯入我梦？又为何你看我的眼神，那么非同一般？”是的，她从不想骗自己，爱上了，便是爱上了。如此只想求一个结果。

“本尊佛前修行，只为度化世人。还请施主勿扰本尊清修。”言罢韦陀转身欲走，留给风浅浅一个决然的背影。

“韦陀，你就当真如此无情？”风浅浅面如死灰，目光黯淡。

“佛本无心，如何生情。阿弥陀佛。”言谈间，衣带飞扬，翩翩出尘。身形如松，渐行渐远。

风浅浅背向悬崖，一步一步退至边上。所谓一步一伤，不过如此。山间雾气弥散，云腾雾驾。一切都变得缥缈而虚无。“韦陀，既然你对我无情，那么，我生或是我死，便都与你无关。我要让你知道，生生世世，我都是爱你的。”风浅浅往后一仰，如白蝶般跌落悬崖。灵光幽转，她将自身修为尽数散尽，微笑着坠入深渊。山间空寂，只余清冷的声音不停地回响。许是幻觉吧，除却冷风贯耳的声音，她依稀听到一声悲怆的叫喊。可惜，喊的不是她。那么，此生便这样吧。有泪趟过脸颊，丝丝冰凉。心寒彻骨，却只叹此生无缘。电光火石间，声声哀怨的诘问袭上心头。“放弃是因为曾经得到过。而我现在，已经失无所失，你让我拿什么来放弃？”“你连自己都渡不过，如何渡人？”最后定格在脑中的，是一句近乎寂灭的绝望之语：“我不是输给了天下苍生，我只是输给了你。”

只是没想到，再次睁眼的时刻，眼前竟是如此奇异的光景。虹渊贯天，彩蝶翩跹。清泠激越的水流之声敲击在心上，微风拂过，丝丝清凉侵入心间。她缓缓起身，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块兀立于潭水之中的青石上，潭面水汽蒸腾，如丝如缕。四周草木葳蕤丛生，阳光透过树缝投射而下，斑驳陆离。色彩繁杂，仿若幻境。

“你醒啦？”一个男声突兀地响起，疏离而飘渺，却又沉稳有力。风浅浅蓦地一惊，待她平复心神，才发现岸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背对她而立的黑衣男子。黑发如瀑，锦衣翩然。虽然同是黑衣，光华无可匹敌，但不同于魔君苏流夜的俊美邪冶，眼前的男子更多的是一种神秘莫测的深沉镇定。就那么随意地一站，竟让人觉得眼前光景顿时黯然失色。仿佛周遭种种不过是为映衬他而生的。而他却又超然于物外，带着一身的清冷与孤寂。

“你是何人，这里又是何处？”风浅浅对着男子的背影喊道。她以为自己散尽修为，又坠落悬崖，必死无疑。哪知醒来一切已变了模样。只是心底隐隐的阵痛，提醒着自己所有一切都不是梦。那个白衣出尘的男子，终究只是漠然地退出了她的生命。

黑衣男子缓缓转身，漆黑如墨的眸子仿若锋芒毕露的利箭，看得风浅浅莫名一窒。他的俊朗无俦非同于韦陀的朗月清风，看在旁人眼中有种慑人的气魄。就如此刻，他离得尚远，风浅浅已觉他的气势逼人。“你与韦陀三世纠葛，你都忘了？”

“你如何知晓我的过往？你到底是谁？”风浅浅陡然激动，声音也变得急切而尖利。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的过去，但心中隐隐觉得，眼前男子所言非虚。三世吗？原来所谓轮回，也不过是命运再一次的捉弄。避得了的是记忆，逃不开的是宿命。韦陀，韦陀，你何以如此残忍？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知道我可以帮你恢复记忆。但是，你必须为我救一个人。”黑衣男子一副不容置疑的口气，却让她无从拒绝。只是，如此强势的男子，竟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吗？“那个人对你很重要？”她也不期望他会回答，只是抱着一试的心随意问问。

“重要吗？我也不知道。”男子喃喃低语，转身的时候隐然有几分落寞和萧索。他微仰着头望向广阔而虚无的碧空，低低的声音恍若隔世。“只是少了她的寂寂荒年，我不知该何以为继。”

这一刻，她忽然觉得无比哀伤。强大如魔君或是眼前的男子，也能够坦然承认自己心中的柔软，而他，却不肯表露一点情怀。可是，自己偏偏爱上的，就是那样的一个淡漠的男子。这是多么无可奈何却又避无可避的伤呀。忽然有些好奇，能被眼前男子心心念念的，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你需要我如何帮你？”她收敛心神，声音平静无澜。

“我要你的精魂，以千年为期。千年后，还你金身。那时你的修为，比之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男子漆黑如墨的瞳仁直视风浅浅的灵澈的眸子，气势逼人。可是面上却不见有任何表情。

风浅浅轻叹一声，缓步轻移，语气哀怨道：“空有一身修为又如何？不被在乎的人重视，那么世间其他种种都黯然失色。”她止住步伐，回身望向清隽冷漠的黑衣男子，忽而浅笑：“况且，若不是你，我也已死。既然我的命还能成全别人，我何乐而不为呢？”

黑衣男子难得动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如此，你随我去碑界吧。”

“等等。”风浅浅叫住指尖正施灵力的男子，微微抬首望他，“可否告诉我你是谁？”

男子潇洒回身，将一身寂寞隔绝在身后。风浅浅只觉眼前光华无限的男子，背影却是那般寂寥。许久，仿佛有一缕空茫的声音飘荡在半空中，久久回响：“碑界界主莫言卿。”

莫言卿！莫言卿！在半梦半醒之间，只余这个名字在我脑中回荡。痛！好痛！心像是被马车碾过，撕裂般痛得难以呼吸。各种记忆交织的片段如同一个漩涡，将我拽进了远古的幽潭。我的心仿佛顷刻之间土崩瓦解，往事前尘以一种摧枯拉朽之势，侵蚀着我的意志。脸上仿若被凉风拂过，冰冷彻骨。依稀感觉有冰凉的指尖抚上我的面庞，拭去我眼角温热的泪。莫言卿，你可知，我用了多么漫长的时间才将这个名字从我的记忆里抹去，可是你为何要将他唤起？强大的怨念，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幽潭，吞噬了我所有的理智。我在其中苦苦挣扎，却不得其所。

“染衣，千年流转，万年湮灭，只是因为知道你在，我才不觉寂寞。可是，为何你就不肯原谅我？”界主喟叹着，语气中透着几许无奈，几许倦意。

正在这时，尾笙祭司在尹蕙愫的带领下走了进来。在青竹编制的门口处，尾笙止住了步，对尹蕙愫淡淡道：“你去看看上官护法有没有回来。”尹蕙愫心中虽有疑虑，却没有违抗，返身去了林口。

“属下尾笙拜见界主大人。”尾笙着一袭雪青色绣花罗衣，裙裾层层叠叠，束带飞扬，微微敛身停于门前行礼。发间饰物全无，脂粉未施，惟用一支样式简单的琉璃簪子束发。

“进来吧。”界主并未回头，依旧神色冷凝地望向床中。

尾笙循着他的目光，望向床中。“界主，恕尾笙直言，您早该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尾笙语气笃定，却偏偏听不出情绪。“为何还是放任一切发生？”

界主不语，诡异的沉默在暮光低笼的空间中蔓延。我费力地想睁开眼，看看他此刻的表情，却始终觉得有一团挥之不去的阴霾笼罩在我的眼前。我如困兽，做着徒劳无功的垂死挣扎。灵魂仿佛抽离了我的身体，无所归依。

“尾笙，你擅占卜，可占得出，碑界未来的命运？”界主突然沉声说道。

“只是触及一点皮毛，却不敢妄加揣测。每次尝试，都会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所阻。”顿了顿，她语调略微上扬：“这么说，都是真的？”

“我也不知。但是她，却是一切的关键。”说到这里，他声音一低，像是压抑着某种痛楚，又仿佛神思渐远，漂浮无边。

“所以你让她去看守碑林，纵使可能会永远失去她？”尾笙似有些不可思议，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薄怒。

“我不会让自己失去她！”界主厉声打断她。

“界主，三界失衡，命轮逆转，不是一个人的力量所能对抗的。尾笙请界主三思。”尾笙跪下垂首说道。

“尾笙，你该明白，有些事，本就无从选择。到时不可避免会遇到他，该如何做，你自己清楚。”界主威严的声音中已带有几分倦怠。

尾笙蓦然一骇，却无可辩驳。强大如命运，即便我们能够预知结局，也不能避免走向既定的轨迹。“界主放心，尾笙自当效忠碑界。只是苏长老她……”尾音一顿，望向床中。

仿若漫天雨花飘零，间或种种声息化作冰箭刺破薄如蝉翼的防护罩。我的神思和灵魂随着雨花而变得破碎支离。他们的谈话声断断续续地侵入我的脑中，刺激着我混乱不堪的神思。我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迷，痛苦地呻吟起来。

“苏染衣，你爱他！”一名素衣如雪的女子居高临下地望着我，笑得张扬而嘲弄。

“你胡说！你是谁？”我像陷入某种梦魇，声音癫狂而尖利。

“我是风浅浅，我住在你的身体里。你爱他，可是他却在利用你。你不恨吗？”她很满意地看着神志不清的我，唇角绽放着曼陀罗一般诡异的笑。

“我恨，我恨他！不对，我是谁？你又是谁？我在哪里？”我迷茫四望，却只觉浑身漂浮，四下云蒸雾绕，她眉目妖娆，悬浮在云端。素衣轻带飞扬在风中。

“我就是你。来吧，把你的身体献给我，我会帮你的。”轻柔的声音带着无言的蛊惑力，侵蚀着我的心神。我的眸光渐渐涣散，不由自主地向她走去。

“浅浅，够了。”明明是温和无比的声音，却偏偏有种沉静安稳的力量。伴随而来的，是一道金光以弧形无边延伸，直抵云端，眼前一切顷刻破碎。我重重地从高处跌落，仿佛没有尽头一般一直下坠，下坠。

白衣女子的顾盼生姿，统统在这一刻化为乌有。美目中眸光狠决，连笑意也沾染了几分怨毒。只觉几缕青烟游丝不定，纠缠在我的周身。忽然她便消失了。一股强大的真气自体内翻腾汹涌，以一种喷薄之势，冲击着我的血脉。我的全身已然不受控制，被迫着站起身来，双目无神地望着眼前一切。

“染衣，你醒啦。”锦衣黑袍的男子带着几分欣喜迎上来，却被我径直越过。我走至门口，对着一身白衣，光华无限的男子，不无讥讽地说道：“韦陀，你终于肯出现了。怎么，又想扮演悲天悯人的救世主？”

眼前男子疏朗的眉间刻着一抹痛色，望向我的目光带着犹疑和矛盾。“浅浅，不要执迷不悟了。我施法引你出来。”

“出来？不必。”我轻声冷笑。“我说过，我生或是我死，都与你无关了。你是高高在上的韦陀尊者，自是不必为我费心。而我要做的事，你也阻止不了！”言罢我回身望向界主莫言卿，近乎疯狂地睨着他说：“还有你，你不是让我救她吗？怎么，现在后悔了吗？哈哈哈，很快这副身躯就会变成我的。我要让你们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

莫言卿与韦陀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施力控制着我的周身经脉。我受制于他们，不得动弹。可是体内乱窜的真气却叫嚣着，仿佛随时会冲破阻隔，将我撕裂。我的发丝随衣带狂舞，目光冰寒而阴冷。

“你当真就如此恨我，浅浅？”韦陀踱步来至我的面前，眉间似隐忍着某种痛楚。

“我不该恨吗？我追逐了你三生三世，以为可以赢得你的心，到头来却输得一败涂地。最后落得神不成神，魔不成魔。你说，我该当如何？”我笑得凄然而肆意，脸边却不觉淌下几行清泪。

这时尹蕙愫与上官尘亦出现在门口。他们看到眼前失控的局面，俱是一愣。“愫愫，苏长老神智受制，你可有什么办法？”尾笙问道。

尹蕙愫从袖中射出一根冰蚕丝，套上了我的手腕。“苏姐姐现在体内有两股真气在相互抗衡，若是再这么下去，很可能……”她望了望大家，欲言又止。

“可能什么？”莫言卿急急地追问道。

“灰飞烟灭。”收回冰蚕丝，她担忧道。

众人半晌无语。许久，方听得韦陀淡淡道：“阿弥陀佛。此事因本尊而起，也当终于本尊。莫施主，此处是否有一面前生镜？”

莫言卿闻言恍然大悟。打开前生镜，前世有纠葛之人的灵魂便会被吸入其中。重历一番前世的际遇。倘若还是无法改变结局，那么灵魂便会永锁其中。即便如此，许多有夙世纠缠的痴男怨女依旧甘愿冒险，只为解开不可违逆的宿命。他心知再无他法，姑且一试。（未完待续）

本回出场人物：苏染衣（雪染忆），莫言卿（界主），风浅浅、优昙花神（茜），殷若溪、韦陀尊者（悄然若溪，苏染夏），魔君苏流夜，圣后姬阑裳（苏阑堇），离念堇（离念堇），尹蕙愫（绘愫），上官尘（上官子尘），尾笙祭司（尾生）

PS：窝快长草了，于是发上一段。最近忙于杂志，疏于写文。至于碑界这个故事，前面几万字我在暑假可能要重新写。因为越是到最后，构思慢慢成熟，对于前面越是不满意。

碑界传说这个系列，一共是三部的。构架会比较庞大，明线和暗线也会比较多，大家要练就火眼金睛才能发现很多端倪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