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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遇

(2011-08-08 16:37:34)
标签:

安武生

柳湾

宋体

柳索生

精神分裂

文化

                                       偶遇(节选自正在写作的长篇小说)

一天早晨,我刚走进办公室坐定,听到院子有呵斥的声音,起身站在窗前俯瞰,见门卫正在赶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我看不清此人的面孔,他倒退着,边走边挥舞着衣袖,像舞台上抖散水袖的青衣。现在正是上班高峰时段,大家都顿足观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将他团在了中间,如同看耍猴表演。从他嘴里发出的乡音,却非常有节奏:

北京看全国都是基层

上海看全国都是乡下

广东看全国都是穷人

河南看全国都缺心眼

山东看全国都不仗义

江苏看全国都欠发达

浙江看全国都待开发

四川看全国都缺美女

重庆看全国都怕麻辣

好!不知是谁叫了声好,他更加起劲了,立马转换了频道,改为普通话朗诵:

陕西看全国都没文化

新疆看全国都太拥挤

西藏看全国都没信仰

山西看全国都太文雅

辽宁看全国都没胆量

云南看全国都太单调

内蒙看全国都缺牛奶

河北看全国都该拆迁

海南看全国都太寒冷

青海看全国都没酒量

香港看全国都不时尚

澳门看全国都不赌博

台湾看全国都是亲人。

精彩!再来一个。有人开始起哄。这时,乔县长夹着公文包走进了大门,人们也开始散去。我赶紧坐回座位,准备迎接领导的咆哮。果然,乔县长径直进了我的办公室,一脸怒气,呵斥道:你这个办公室主任是怎么当的?啊,社会流浪人员可以随意出入县级人民政府大院,还散布社会舆论小调引起围观,荒唐!通知公安局,把他遣送回去,或者关进拘留所。县长撂下硬梆梆的几句话走了。我诺诺称是,赶紧给公安局副局长安武生打电话,传达县长的指示精神。安武生是我的初中同学,警校毕业后进了县公安局,是与我一批提拔的副科级领导。大约十点左右,安副局长来电话,声音有点走调地说:迪生,你知道早晨那个人是人?我知道他一贯喜欢故弄玄虚,遇事一惊一乍,不想和他多费口舌,说:我哪知道,你快说。他哼唧道:料你也想不到,他是咱的同学,柳索生,小名索娃。谁?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道。柳索娃,咱们班的英俊三小生之一。我惊呆了,对着话筒没有说话。柳索生?我的眼前立刻浮现出那个身材硕长而且写一手好字的英俊小生的身影。当时,我们班女多男少,我们三个名字后边又都有一个生字,被誉为英俊三小生。柳索生的家在后塬山区的农村,长相俊朗,擅长书法,据说是大书法家柳公权的后裔,是班里的文艺骨干,也是女生追逐的对象。大概是初三后半学期吧,他和家住水泥厂的一位女同学封彩琴谈起了恋爱,被女方家长发现了,嫌他是农民户口,门不当户不对,坚决反对,领人在学校大闹了一场,引起轰动。结果,他被开除了,之后我再没见过他,屈指算来,已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喂,喂。安武生在电话里不停地喊。他现在哪?我问。在我们审讯室。安武生说。你们别打他,我马上过来。放下电话,我急冲冲往公安局赶去。

到了公安局,我径直往审讯室走去。安武生正让一个警察给柳索生洗脸,水已成褐红色,他的鼻孔还汩汩往外冒血,分明是刚挨过打的样子。安武生,你们都是狼。他好赖还是你同学,你能下了手?我见状,劈头盖脸就骂安武生。安武生一脸的无辜,解释道:不是我打的。谁打的也不行。我吼了一声。你听我解释。安武生把我拉到旁边,讨好地说:接到你的电话,我就安排联防队上街寻找,在街道上把他拉回来就开始问话。可他吱吱呀呀,前言不搭后语,说不清自己的住址,这帮年轻人才开始打他。恰好他们乡派出所长来局里办事,认出了他,给我说这是他们乡的柳索生,当时把我也吓了一跳。我去审讯室一看,第一眼也没有认出他。不信你看,安武生把我拉到柳索生的面前。我仔细打量眼前这个人,乱发蓬松,发间还沾有草屑;颧骨高凸,双目呆滞,络腮胡须掩没了半张脸,惟有高耸的鼻梁,还依稀能分辨出当年英俊小生的轮廓。你是柳索生吗?我俯下身子问。他抬起头,双目停转,直冲着我傻笑。你真是柳索生吗?我再次问。嘿嘿,他仍是傻笑,仍是目不转睛。我的眼眶湿润了,伸手想抓他的手,惊得我蹲了下来。他左手臂的衣袖是空的。我挽起空袖管,发现他的胳膊只有半截大臂,肘弯以下的小臂不知踪影,看似痊愈了的包裹着骨头的皮肉,褶子像一道道山梁,触目惊心。他残废了。这是我的第一直观。他的精神好像也有问题。安武生低沉的说。你派人给他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吧。我对安武生说。

坐在安副局长的办公室,我激情难平。我怎么也没想到,曾经在同一屋檐下的同学,走出校门的命运反差如此之大?那时的柳索生,阳光、健硕、活泼,是个典型的文艺青年。否则, 拥有城市户口的封彩琴是不会主动追求他的。尽管,城乡生活有差距,但不足于让他身躯残疾又精神疯癫而流落街头。难道真是人生如天气,可以预料,往往又出乎预料?就在我哀叹人生命运不公的时候,安武生领了一位警察进了办公室。我已安排人给他打扫卫生去了。安武生进门就说,又指了指身边的警察介绍道:这是柳湾乡派出所李所长。李所长很年轻,身高体瘦,警服穿在身上极不合身,消瘦的肩膀似乎扛不起肩章。我和他握过手,小伙子恭敬地叫了声“蔡主任”之后,腼腆地坐下说:柳索生的情况我还是了解的。记得我到柳湾乡报到那天,派出所院子的树上拷了一个人。我当时很奇怪,怎么把一只手高高地拷在树杈上?走到跟前一摸他的另只胳膊,是个半截,空袖管垂落,随风摇摆,像墓地的招魂幡。我看了这个人一眼,蓬头垢面,嘴角挂着白涎。我问办案的警察,这个人怎么啦?他说是个神经病,整天在乡政府院子晃荡,乡长让拷起来的。我让他放了。打开手铐的他也不走,就在树底下呼呼睡去。我看了他一眼,问办案警察这个人的情况。警察说,他叫柳索生,好像是在学校谈恋爱,被校方开除了,回乡后就神魂颠倒,不是唱歌就是朗诵,村里人都说他疯了,家里人也不管他,由他四处游荡。有一年,他心血来潮,去摇手扶拖拉机,被皮带夹住了左胳膊,折了半截。好在他的命大,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从此后,家里就不要他了,他也干脆不回家,整天进东村出西村,打听生日吃满月,混吃混喝,也喜欢出入乡政府驻地的机关单位,到那里天黑就在那里过夜。过夜的地方无非是破窑洞或麦草堆……。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打断了他的话:他到底有啥病?李所长摇了摇头,说:具体有啥病我也说不清,只知道他有时清醒,有时疯狂,说的话不是过去的陈谷子烂芝麻,就是时下的流行语。有时,他还以村干部的名誉给乡政府交工作报告,也交村干部贪污腐败的调查材料。用词都是文革时期的语言,什么坚决打倒,再踩上一只脚,永世不得翻身之类的。机关干部也喜欢逗他,见面就问:柳书记,最近忙啥工作?他双脚一并,敬个军礼:报告首长,我们正在搞计划生育。大家听完哈哈大笑,他也得到很大的满足感。也只有这个时候,他的思维最敏捷,丝毫看不出精神不正常。时间一长,乡领导也烦他,一见他进乡政府的院子就往外赶。如果实在赶不走,就让派出所拷起来,我们只好遵令行事,象征性地拷一会儿,再给两个馒头打发走了事。大概是去年吧,我们很少见他,有人说他常在水泥厂附近活动,偶尔在县城街道上遇到他,仍是衣衫褴褛,但喜欢背歌谣了,谁知他今天跑到县府大院了。通过李所长的叙述,我基本知道了柳索生的状况,心里像打碎了五味瓶,很不是滋味。再看安武生,一脸木然,眼眶却有点湿润。

这时,一个联防队员领着柳索生进来,他刚洗了澡,理了发,换了身没有领章肩章警号的警服,精神了许多,模样还是那么英俊。我把他按到椅子上坐下,他对我翻了一个白眼,又是嘿嘿地傻笑。索生,你不认识我啦?我问。嘿嘿,嘿嘿。他仍是个笑。我把安武生拉到跟前,比划道:你,我、他,英俊三小生。嘿,嘿嘿。他除了傻笑之外,再无二话。我崩溃了,失望地摇了摇头。安武生说:把他弄到医院看看吧。也好。我让安武生派车,和李所长一起把他拉到医院。自燕儿姐调离后,我很少来县医院。我知道,苟院长是神经科专家,就径直去了他办公室。我向苟院长说明情况,他带上听诊器检查起来,然后开了个单子,要做CT和磁共振。李所长领着柳索生去做检查,我趁机问苟院长他的病况。苟院长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说:这不是满街跑的疯子索娃吗?怎么劳驾二位领导亲自领着看病?他是我们初中的同学。安武生说。难为你们同学情深。苟院长说,不过,他的病恐怕是久病难医啊。没有一点希望了吗?我急切地问。够呛!苟院长摇了摇头,说:他肯定受过大的刺激,先是精神分裂,由于没有及时医治,导致大脑神经部分坏死,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神经短路了,他的大部分记忆也就留在过去。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神经血管偶尔通了,出现片刻正常,也就是所谓的和常人一样,接受当下的信号,但这都是短暂的。从医学角度来说,这种现象称之为间隔性精神分裂综合症,是一种很难治愈的精神病。当然,具体情况要看了片子后才能确定。我和安武生相互看了一眼,都没说话。

很快,片子出来了,苟院长在灯下聚精会神地看着。或许是害怕李所长的缘故,柳索生蜷缩在门口不敢进来,我把他拉进房子,让他坐在沙发上,点了支烟递给他,才博得咧嘴一笑。就在他咧嘴一笑的瞬间,我看见他两颗脱落的牙洞,心里更加酸楚。他与我同龄,才三十多岁啊,命运如此多舛,为情所困,为情所累,活得猪狗不如,活得毫无尊严。

你们来看。苟院长研究了半天片子,招呼我们过去,指着密密麻麻的脑神经血管图影说,基本可以确定我的判断,他的确是间隔性精神分裂综合症,没有什么办法让他恢复,只有控制,或者去北京、上海大医院做脑神经移植手术。不过,这可是一笔昂贵的费用,但不一定成功。你估计需要多钱?我问。少说也需几十万吧。苟院长说得轻描淡写,我听得浑身发憷,哪来这么多钱啊?真是有钱人买不来生命,无钱人换不回健康。告别了苟院长,我心情沮丧到了极点。咱们在一起吃个饭吧?安武生说。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车子停在一个饭馆门前。安武生点了许多菜,我没有胃口,看着柳索生的吃相。他可能有年份没有上过桌子了,开始有点拘谨,但终没有经住佳肴的诱惑,开始狼吞虎咽起来,连掉在桌子上的菜渣都用筷子夹起来送到在嘴里。他越是这样,我越有些悲伤。什么是文明,什么是优雅,什么是教养,这些所谓的虚假斯文都是他妈的填饱肚子之后的矫情。躯体上的残缺只能限制人的行动,惟有精神上的痛苦可以毁掉人的一生。饭饱之后,柳索生用衣袖擦了擦嘴,对我又是嘿嘿一笑,菜屑卡在牙缝里,我也笑了一下,给他递了支已点着的香烟。他吸了一口,吐了股烟雾,做陶醉状。我见他精神蛮好,故意说:封彩琴来了。然后回头张望,再观察他的反应,想勾起他的记忆。果然,奇迹出现了,他双目陡然炯炯有神,也回头看了一下,面部出现少有的喜悦。而这种喜悦在片刻间就消失了,双目呆滞,眼珠一动不动,面部也开始痉挛,一只手捶打胸部,脚使劲跺地,最后站起来,用那半截胳膊掀翻了桌子,一地狼藉。这还不算,使劲用头磕墙,咚咚的响声敲击着我的心。李所长赶紧去拉,孱弱的身躯却控制不了他。无奈之下,李所长从腰间摘下手铐,故意弄得叮当响,他这才停止了动作,蜷缩在地上,惊恐万分,如同一团烂泥。我彻底崩溃了,对他也彻底失去了信心。

等一切安静后,我对李所长说:看来他的情况很严重,一时半会也没有好办法,劳驾你多费心,替我俩把他送回去,再给他家人做点工作,别嫌弃他,最起码让他能吃饱穿暖。另外,这是伍佰块钱,你送给他家人,也算我的一点心意。我把钱递给李所长,安武生也从身上搜集了三佰块钱递给李所长,叮咛道:你要时刻关注他的动向,争取一周去看一次,别让他受欺负,这也算是我给你下的任务吧。

柳索生走了,是坐派出所警车走的。望着渐渐远去的车影,我内心很纠结。为柳索生,也为自己。在我们年少无知的时候,对未来只是一片朦胧的憧憬,对爱情也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幻想。我们无法改变自己的出身,却渴望改变自己的命运。想改变一生为农的命运,在那个年月,除了自身奋斗外,就得依靠权利关系和婚姻,别无他途。柳索生没有当官掌权的关系,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婚姻上。于是,当封彩琴抛出彩绣,他毫不犹豫地抢先接住,如同在波涛汹涌的大海里抓住了一根稻草,无论能否救命,他都得精心呵护,倍加珍惜。无奈,坚硬的现实像一张巨型的天网,阻隔了两颗怦然而动的心,爱情之舟,搁浅在还未起航的海滩,爱情之花还未绽放被扼杀了,枯萎得遍地凋零。尽管,我还不了解封彩琴的近况,柳索生的身残意癫,足以让人联想到她内心的凄苦。当然,这是在她真心爱恋柳索生的前提下。我拷问自己,同样生在农家,我凭什么坐在冬有暖气夏有空调窗明几净的高堂之上,口口声声说为人民服务,竟连同学的悲惨遭际都一无所知,整天忙忙碌碌,迎来送往,给这个县长安排宴会,操心那个县长家里的米面煤气,累得像龟孙子。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为谁服务?柳索生走了,我的心堵塞了,胸腔如同被棉絮填满,压抑得窒息。我病了。这是我当上这个副主任后第一次称病不上班。我想睡三天三夜,甚至一觉不醒。醒不来才好呢,眼不见世道的龌龊,心不烦现实的虚伪,或许灵魂能得到净化。我只要净化,不要升华。凡升华的东西飘来飘去太虚无,将自己包裹起来做个过客,用乏味的“过往”两个字为自己辩解,其实就是不想落入凡尘而逃避尘埃的污染,以显自身的高洁。可是,我们生存的空间已没有了净土:太空被高端的航天器塞满了,飞行器占领了高空,大气层被地球释放的二氧化硫穿破,茂密的高山开始秃顶,冰峰已经融化,河流也在涸竭,整个地球,被化学排放物污染得乌烟瘴气。还勉强活着的人类,肠胃成了化学品仓库。人活着拥挤,死了的墓地像春运车站,没有一点属于自己的空间。人啊,不是难活,而是活得太难,太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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