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亲的蜗居
(2010-02-27 00:0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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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庭老宅双亲姊妹祖上川北情感 |
分类: 自尤人 |
虎年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亮了,远在蜀山深处的老父早就对儿女们吹响了集结号。赶快准备回老家吧,这事可不能怠慢,风雨无阻。
个中缘由,说起来话就长了……
我的家乡在川北一个丘陵小县,家乡的山很不知名,叫负戴山。负戴山并不巍峨高耸,但山势连绵,呈马蹄状画出一道并不起伏的弧线,山上没有流瀑飞泉,但是古木葱茏,郁郁葱葱,漫山遍野的柏树,层林尽绿,再加上一些松树、酸枣之类,一年四季,都是一片绿色的山海。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穿梭在成排的树林中,从山下的小镇一直延伸到山顶。我的老家就在负戴山的半山腰,负戴山就像一个胸怀宽大的父亲,把我们家的老屋紧紧的揽在怀抱中。
以前家乡的日子并不好过,虽说空气清新,但土地贫瘠,十年九旱,记得小时侯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饥肠辘辘,肚子咕咕叫。父亲是负戴山的儿子,从小在山里读过几天私塾,唏嘘认得几个字,成年后到青岛当过几年海军,因为文化不高,也没有什么大发展,不过到现在每年民政局可以领几十块钱,复员以后到旺苍县黄家沟煤矿去挖过煤,据说挖煤时候手下管着百十来号人,本来可以在煤矿发展下去,因为要和我母亲结婚,父亲工作也不要了,回家务农,从此当了一辈子农民。从我读小学有了记忆开始,父亲就是生产队长,一直到九十年代初我在成都读第二个大学,父亲当了三十多年的生产队长,父亲在那蜀山里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斗出了父亲的精气神,斗出了父亲的霸气,也斗出了他在负戴山人当中的威信,他就像负戴山里的山杠爷。
现在父亲老了,也不需要再斗下去了,膝下两男三女,都到山外发展了,但父亲却始终不肯下山,记得父亲曾经几次到过我任教的学校,每次来都雄心勃勃想住下不走了,可每次都最多住一周,到现在二老干脆不到我这里来了,其他姊妹那里也不去。
以前我们几姊妹都以为双亲不肯下山,是留恋山里的老宅。那是七八间土木结构的青瓦房,周围有一大片院坝,长满了绿油油的川北毛竹,间以几棵高大的黑桃树。据当地阴阳先生说,老宅位置背倚负戴山顶,前临负戴山正脉,风水好上加好,子孙后代都要靠这老宅吃饭。这老宅是二老一辈子省吃俭用,一共修了三次才修成的,象征他们一身最大的一笔功业,难道说父母大人不愿意下山,就是离不开这代表这他们一生荣耀的蜗居。
哪知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前年的5.12汶川大地震,咱家老宅毁于一旦。据父亲后来给我们摆龙门阵说,那天中午,二老在家刚刚吃完午饭,母亲到地里摘菜,父亲稍事休息上床午睡,父亲的瞌睡可好了,一倒下就鼾声如雷,等到失魂落魄的母亲把他从老屋中拉出来的时候,父亲才如梦初醒,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奇怪的是父亲睡觉的那一间老屋居然没有倒下,其他的几间房都坍成了平地,父亲捡了一条命,兴奋得不得了,逢人便说是老宅在保佑他,是祖上的先人在保佑他。
老宅没有了,山上已经不能安生立命,灾后重建的工作迅速推进,我家的老宅还修不修?我主张双亲下山,跟我到平原去。老弟在县城做小生意,一心想在县城里买房。几个姐妹都不明确表态,说让我们两个弟兄拿主意。父亲和母亲没有积蓄,要求我们兄弟二人合力在原址重建住房,并且态度异常坚决。
记得那段时间回家开过几次家庭会议,每次意见都不能统一,看着两个儿子都不愿意在原址建房,父亲的精神快到了崩溃的边缘,那几天他神情沮丧,明显苍老了许多,饭量也大幅度减少,话也不愿意和家人说,总是一个人在木棚子里抽闷烟。
看着父亲的身体和精神就这样每况愈下,我心里当然也不是滋味,但也没有明白到底该怎么办,直到那一天晚上,一家人在木棚子都睡着了,父亲把我从睡梦中摇醒,拉着我走出大棚,我们父子二人就顺着一条山路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摆龙门阵,父亲的口气异常的冷静,也异常的坚定。
“老大,你是家里的长子,还在外边教高中,怎么一点都不懂事?”
“我怎么不懂事了?”
“我问你,我们二老还可以活几年?活不到几年吧,我们死了以后,你作为老大,而且是儿子,你们几个姊妹从此就永远天各一方,老死不相往来?”
“那当然不可能,我作为大哥,我当然要管他们噻。”
“你拿什么来管他们?你连祖上的根基都不要了,今后逢年过节你们几个姊妹到哪里团聚,到你的学校里,他们会去吗?你以为叫你出几万块钱修房子就是给我们养老吗,你错了,如果是为了我们,我们可以住山洞,你们现在都在外边工作挣钱,祖上的老宅在保佑着你们,祖老先人在庇护着你们,没有祖上的恩德,你们能有今天?你们几个姊妹每年节假日都不回老家拜谢祖先,增进感情,你们五个姊妹以后相互都认不到了……”
父亲越说越激动,到这时我才真正听懂父亲的想法,我不敢说父亲心理还残留什么封建迷信思想,但父亲的所有想法都不是以他自己为出发点,都是不折不扣的在为儿女着想,父亲想要的何尝是安身立命的一隅蜗居,其实是他的一种生活理念,儿女长大了,可以远走高飞,但根基却始终在老家,在老家的风水老宅,所以子女们必须常回家看看,一家人和和美美,团团圆圆。
于是,第二天,在我临走之前,五姊妹召开了最后一次家庭会,作为长子,我拍版了,房子我俩弟兄拿钱共修,三个姐妹愿意帮衬一点也可以,不但要修,而且要修好,至少和周边的村民比不能太寒碜。
决议以后儿女都各奔东西去忙自己的工作、生意,父亲就像一下子焕发了青春,请人设计,找人施工,到处去买建筑材料,整个工程的监督,父亲好像又回到了久远的年代,一点也不像是一个七十几岁的老人,到了去年春节以前,父亲失掉的蜗居,又重新在负戴山腰顽强屹立起来。
去年的春节对于我们一家过得可热闹了,简直是刻骨铭心,我还清楚记得第一眼看见父亲的新蜗居时的喜出望外,一楼一底两个单元,正前方贴彩色瓷砖,屋顶嵌一排古色古香的琉璃瓦,房屋内部是两套三室一厅,靠南的单元归我,靠北的单元归老弟。这些都是父亲规划好的,他说选择单元式,就是要和城里人的一样,不想把房子修得像其他村民那样土里土气的。住在父亲为我们修的蜗居里,我是第一次有了不再想回到城市的想法,去年的寒假我在家里呆的时间最长,也玩得最开心。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眼间虎年的春节又到了,父亲早早又打来电话,特地要求我带一部照相机回,我不知道他的葫芦里又装的什么药,也只得遵命行事。
这两个心愿都是天经地义的,没办法,我们只得照办。那天乡亲们来得很整齐,整整四桌人,坐满了我们新居前面的小院,大伙儿说说笑笑,边吃边聊天,父亲笑逐颜开,心里的那个乐呀,全部都写在脸上。他挨个挨个的敬酒,敬完了客人又敬我们这些子女,酒席结束,乡亲们有的就在小院里打起了麻将,有的就坐在旁边围观,主人家一家人就照相,我们家真正意义上的全家福,就这样诞生了,父亲的笑容比任何时候都还要灿烂。
坐在重返学校的车上,汽车在颠簸,我仔细的回想,5.12让父亲失去了原有的蜗居,我花了9万元,重建了父亲的蜗居,父亲的蜗居,不是父亲安身立命的一个居所,而是父亲给这一家人构建的精神家园,是我们这一大家人生生不息的根基。
这真是令人欣慰的大孝之举啊,这件事情我真是做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