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一场下了四十年的雪,落纸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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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海:一场下了四十年的雪,落纸成诗
今年,一场“江南的雪”席卷了苏州——著名诗人小海的个人诗集《世界在一心一意降雪》正式发售。这本诗集横跨了小海四十年的写作生涯,一经推出就大受欢迎。这位诗人到底特别在哪儿?这次,就让我们走进小海的诗歌世界......
小海出生于江苏海安的一个小村庄。六十年代,物资无疑是匮乏的,消息无疑是闭塞的,娱乐方式大抵也就那么几件:追狗、看河、玩泥巴。或许没有选择也是一种选择,小海的精神世界因此而高度集中在了书本上。
最早的书本启蒙是连环画,这还要得益于小海的父亲——一位语文老师。他会把画面下方的说明文字遮住,让小海用自己的语言对画面进行描述,无形中训练了小海的文字画面感与想象力。
小海早期的诗就贯彻了这样的风格。它像一个画面的定格,用朴素到接近白描的手法,展现着自己的独特视角。脚上穿的拖鞋、笼罩一切的黄昏;杂货铺里午睡的伙计、田野上往来的邮差,有些是他触手可及的日常,有些是他自由放飞的想象。这些画面被捕捉、被品味、被翻译,一行行诗端端正正写进方格纸里,又套上庄重的信封,满怀期待地投递给各大杂志。等回音要一年半载,实属正常,毕竟“车、马、邮件都慢”。
书本是来之不易的资源。小海每每想买一本书,父亲都要犹豫半天,因为一个月几十块的工资不允许这样挥霍。为了对得起花出去的钱,小海每读一本书都要把它读透,做摘抄和笔记,直到把书“榨干”,毫无“油水”可捞,才会转战下一本。后来一整理,小海发现当时的笔记堆起来可以有半人高,连自己都诧异了一把。
改革开放后,写诗潮席卷了小海的村庄。他每写一首诗,周围的小伙伴都争相传抄,一首《狗在街上跑》更是打开了他的知名度。至今很多评论家都想不通,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能写出这样成熟的作品?小海的视角像一把敏锐的刀,割开琐碎的日常,映照出他哲性的思考,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文学基因。
虽然人在乡村,但江湖上已经有了小海的传说。他迎来了自己创作高峰期,20岁前就写出了200多首诗,因为写作突出被南京大学中文系录取。“天才”二字,他的确当得起。但“天才”似乎把一切都归结于天赋,只有小海自己知道,他是如何在为热爱燃烧。
“我那时候就是书呆子,天天看书把眼睛都搞坏了。我爸还觉得我‘不务正业’,担心我没有学上。”好在,他的执拗砸开了一条明路,从此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进入大学校园的小海,符合一切人们对“诗人”、或是“文艺青年”的想象。他留着不羁的长发,有些叛逆,做文学社社长,同时像块海绵一样吸收着国内外文学精华。“这个世界上,我永远和穷人站在一边”的洛尔迦、“我是乡村最后一个诗人”的叶赛宁,以及他特别喜欢的美国诗人弗罗斯特——“一片森林里分出两条路,而我却选择了人迹更少的一条,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不过,当时的他并不孤独。他加入了“他们”诗群,成为里面年纪最小的一位。“他们”是“第三代诗人”的代表团体,韩东、于坚、丁当都是其中的成员。他们各有各的轨道,各有各的光芒,但都主张“诗到语言为止”,用日常化的语言构建自己的审视与思考,这与小海的观念是非常接近的。
“好像一切都躲入丛林,草地上布满星星。你是第一颗星。”学生年代,日落时分,小海在草地上看见好多星星,每一颗都是熠熠发光的梦想。他确立了一个好大的志向,要重建中国文学——“你在天上飞翔,不时飘舞羽毛,像远古的一位圣贤。”
不过,那时候的梦过于轻狂,带着一股象牙塔里独有的天真,直到经历过社会的打磨后,小海才发现自己的梦做得太美了。毕业后,小海跟随女友来到她的家乡苏州,擅长文字的他成为了体制内的一名“笔杆子”。小海对苏州并不陌生,之前就来过好几次。白天,他在规规整整的案牍中攀爬;到了夜晚,才有空回归自我,做一个天马行空的诗人。然而,这样的机会并不多——工作挤占了太多时间,因此,他的作品数量肉眼可见地变少了。
对于一个作家而言,没法写作,就意味着自我的消逝。小海不止一次地想过全身心地投入到写作中去,但是生活的责任再次把他拽回现实。结婚、安家、孩子出生、父母逐渐年老......他经历着每个普通人经历的一切,从那些诗句中可见一斑。
与生活缠斗,无休无止,但他想要做的事始终没有改变。在这个时期,他怀念故乡,海安的北凌河出现了太多次,填满了他诗的每一个角落。但他的怀念并非逃避现实,而是用承载了少年梦想的故乡提醒自己,勿忘心底的光亮。“因为在我的田地,我习惯天黑后,再坚持一会儿,然后,沿着看不见的小径,回家......”
诗是一个小众的圈子,像小海一样从年少一直坚持写下来的,为数不多。而小海显然在年少时的光芒过于耀眼,村庄、田园,承载了他的太多情感与思考,甚至演变成为他的符号。
小海却不想这么一直写下去。“诗人不能复制任何一个成功。别说模仿别人的风格了,你甚至不能成为过去的自己。如果我三四十岁的时候,还陶醉于年少时的标签,那我的写作就完了。我一定要做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他告别了村庄和田园,开始涉猎更广泛的题材,手法也更加多样了。他不一定写现实,也能再现历史,如诗剧《大秦帝国》,浑厚时代长鸣下,每一个弱小身影的低泣都听得见;他不一定写短诗,也能在长句中找到自己的节奏,如《影子之歌》,仿佛打开了一个影子的万花筒,每一行都是一个新花样。
他的新尝试并没有广受好评,有人认为他不再像过去的小海了。但小海到底是什么风格?或许无法用任何形容词去形容,“小海”本身就是一种形容词。就像他写的,“永远不变的是那条流动的大河”,小海也在不停地流动,在流动中找寻自我,在自我中不断突破。
如今,已经年过半百的他,还能经常看到媒体用“十四岁成名的诗歌天才”来形容自己,这让他觉得有些啼笑皆非。不过,虽然他已不再年少,但他始终坚持“写低处的尘埃、写别处的故乡、写时代深处的魂灵、写世界背后的你我”,无论写了什么,我们都能读到一份对生活的敏锐剖析。
签售时,他看到了好几张十年前的老面孔,明明和这些读者没有联系,一本诗集又把他们的时空重新交汇,像一片雪花落下,簌簌的,带着些不可名状的宿命感。
“我接下来没有什么计划,就是好好地读书、写作,多把时间留给自己。”57岁,在工作上退居二线后,他重新回到了圆圈的起点,成为“小海”始终是他的人生课题。在诗中,他继续着叩问与追寻,看来,这场江南的雪还将一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