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真正的十全老人

文∕常强

公元1792年，中国纪元乾隆五十七年，大清军队在西南边陲大败廓尔喀，廓尔喀向“天朝上国”之“天兵天将”投降。这一战绩让当时大清的最高统治者乾隆皇帝着实高兴了好一阵子。这位已年届八旬的“超古稀天子”，诗性再次大发，写下了“开恩逭孽明颁旨，竟得十全大武扬”的诗句。在这里，年“老”气盛的乾隆借着心潮澎湃，把自己在位近一甲子的武功，简要概括为了“十全大武扬”。

这里有必要首先解释什么是“十全”。“十全”，语出《周礼》，该书有言曰：“医师掌医之政令，聚毒药以供医事。凡邦之有疾病者、疕疡者造焉，则使医分而治之。岁终则稽其医事，以制其食。十全为上，十失一次之，十失四为下。”医生诊断病情，一年当中没有一次误诊，则为水平最高的上等医生，享受最优厚的待遇。而乾隆的“十全”，翻译成现代白话便是最完美、最伟大、最风光的军事行动。

作诗之后，乾隆又亲自撰文，书写了一篇名为《十全记》的军功报告。其中，他把自己在位期间的整十次重大军事行动归结为“十全武功”，即“平准噶尔为二，定回部为一，扫金川为二，靖台湾为一，降缅甸、安南各一，即今之受廓尔喀降，合为十。”他命专人将这篇文章以满、汉、蒙、藏四种文字刻碑，并修建碑亭，竖立于拉萨布达拉宫康熙皇帝御碑之旁。此后他不失时机地宣扬自己的“十全武功”，并且自诩为“十全老人”，还令人镌刻“十全老人之宝”，到处留印，以永垂不朽。

乾隆为中国君主时代后期的一位重量级帝王，这一点毫无疑问。寿诞能够年逾八十，在中国诸多帝王当中更是少见。离乾隆最近的一位八旬帝王，也是远在南宋的宋高宗。纵是他一生崇拜敬奉的康熙，也未至古稀。在一个相对太平的环境之下，体格一贯强健、思维一贯活跃的乾隆在遍赏粉黛佳丽、遍尝奇珍异味、遍踏青山绿水之外，也积极施展自己的文武才华，向他的臣民及后世推销自己的文韬武略。乾隆的理想，不单单是做一个幸福君王，他要做一位可与乃祖康熙并肩的“大帝”，虽然他表面上做出一副不敢逾越乃祖的架势。单以诗歌论，乾隆一生作诗有十余万首。从数量上来讲，这足以令以九千首而屈居亚军的陆放翁俯首低眉并甘拜下风。现代著名历史学家郑鹤声、郑鹤春二先生在所著《中国文献学概要》中便曾说：“（乾隆）帝耽汉人之文化，御制诗至十余万首，所做之多，为陆放翁所不及。”与“文治”交相辉映的，便是他的这“十全武功”。

盛名之下，其实难负。实际上，乾隆的这十项军功，并非如他吹捧地那么重要，那么光辉。这些所谓“武功”，有的损耗巨大，如“定回部”、“扫金川”；有的甚至纯属败仗，如“降缅甸”（清将明瑞战死，为避免清国与暹逻共同进击缅甸而至腹背受敌，缅甸才无奈请降）。而其他的，也存在耀武扬威、仗势欺人、小题大做之嫌疑。这些几乎没有一次堪称可造就乾隆这位所谓英武明断之圣主的伟大军事行动！

把在位期间的军事行动统归为一个整数“十”，给人一种“十全十美”之感，再加之十次用兵皆未让大清军队蒙尘，有的甚至的确对巩固边防、震摄夷狄起到了某些作用，如此便可合而为一，一项一项罗加起来，就加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军事家帝王。如此荒唐之举，若无皇权支撑，再聪明的数学家恐怕也加不出一个这般完美无暇的赫赫“兵圣”。“时势造英雄”。或许乾隆不乏聪慧英武之资，但他所处时代，已不允许他去自塑一个“十全武功”之“十全老人”。时运注定乾隆只能做一个优秀的守成令主，他显然不配什么“十全”之荣。然而，在清代诸位君王之中，倒还确有堪戴此桂冠之人。

真正配得上“十全老人”称号的清帝，是康熙。

乾隆祖父康熙被广泛视为世界级的“大帝”，已得到世人的一致认可。而支撑他享有这一美誉的重要一点，便是他在军事方面为大清版图甚至为日后中国所做出的突出贡献。有人说，康熙时代的中国，是当时世界上的第一大国，同时也是第一强国。今天我们中国谈“伟大复兴”，“复兴”至康熙时代的国际地位或许正是我们的奋斗目标。事实上，恰恰是康熙的“十全武功”，提振了当时中国的国际声望和士气。

不妨来看看康熙这实打实的“十全武功”：智擒鳌拜为一、平定三藩为三、收复台湾为一、反击沙俄为二、亲征葛尔丹为三。康熙的具体事迹大家都颇为了解，这里仅简单强调其以上十点军功。

智擒鳌拜是少年康熙以非皇权而扳倒朝廷头号权臣的武略之举，鳌拜之后，康熙朝几十年再也未曾出现如此猖獗之跋扈大臣。平定以吴三桂、耿精忠、尚之信为首的三藩之叛乱，堪称奠定大清朝南部江山稳固的重要军事决策，汉人地方藩国的撤除，巩固了中央集权体制，维护了中国的半壁安宁。结束郑氏在台湾的割据统治，将台湾纳入大清版图，则使康熙成为了促进国家大一统的头号功勋。两次反击北部沙俄对雅克萨的侵占并迫其签订《尼布楚条约》，堪称意义重大的国际性地区战争，沙俄的屈服，提升了康熙及大清国的威猛形象，并换来了中俄边境的长久安宁。而康熙三次亲征葛尔丹，更打破了“帅不离位”这种狂妄尊大的至尊作风，亲自开创了祖国西北的一片新气象。正因如此，《清史稿·圣祖本纪》中评价康熙道：“环宇一统，虽曰守成，实同开创焉。”由此我们也便不难理解，康熙虽非开国之君，却能有“祖”（中国古代传统观念，“有功曰祖，有德曰宗”）之庙号了。

    经过比较康熙与乾隆祖孙二人的军功，我们轻易便可看出，康熙的几乎任何一项军事作为，都非乾隆之“十全武功”所能匹敌。康熙军事才华突出，功勋卓著，至他临终之时，已为一集大成之圣明君主。再者，康熙六十九岁而亡，在生命后期显然亦已步入“老人”之行列。故康熙大帝实乃帝王中空前绝后的伟大军事家，更是名副其实的“十全老人”。乾隆实在不该把“十全老人”如此荣耀之头衔私自划归己有，他若依旧承认自己是祖宗的孝子贤孙，九泉之下也该向爷爷郑重道歉并把桂冠拱手让给自己的爷爷——“千古一帅”康熙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