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士隐其人其事
(2012-04-10 13:4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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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士隐,《红楼梦》中一个出场次数少而又少的特殊人物。表面上看,作者在文字上对其着笔份量较轻,与全书整体故事情节关系也似乎不大。但引人注意的是:(1)作者于卷首第一句就明白示意撰拟虚构这个名字的寓意是“将真事隐去”;(2)小说开头以他出场始,末尾以他出场结,一起一结,贯穿始终,首尾照应;(3)他时隐时现,如恍如忽,飘飘然神乎其来,幻乎其去,似俗界的人,又似仙界的神,半人半神,像神的灵光、又像人的思辨一样地不可捉摸。他的出现,却展现了一道别有色彩的人生风景线,扮演了一个十分重要而奇特的角色。曹雪芹把这个人物放在洋洋百万余言的一部大书之首尾,是深具匠心的。
甄士隐禀性恬淡,不以功名为念,每日只以观花修竹、酌酒吟诗为乐,有“仙形道体”和“神仙一流人品”,过的是士大夫自得其乐的隐居式的小康生活。他住在葫芦庙旁,虽然不很富贵,但在本地也算是望族了。一天,他做了一个奇特的“白日梦”,梦见自己从一僧一道那里获知了石头下凡、“木石前盟”的秘闻并亲眼目睹了“通灵宝玉”,便在一僧一道的引导下到了太虚幻境,看到了一副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人生无常,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谁都不可能永远顺遂。甄士隐就因生活中一次又一次的磨难和厄运,被搞得焦头烂额。先是三岁的独生女儿英莲,元宵节那夜观灯被拐子拐卖,他因此“昼夜啼哭,几乎不曾寻死”;再是一场大火又把家产烧个精光,急得他唯有跌足长叹;继之,他只好回田庄上去安身,可偏偏这几年水旱不收,鼠盗蜂起,连乡下也难以安身,于是只得下狠心变卖田产,去投奔岳父;尔后,势利的岳父见他这副狼狈的样子,半哄半骗,把他卖田产仅余的一点银子也骗了去,还挖苦他、羞辱他,使他连寄人篱下苟且偷生的一丝希望都成了泡影。
又一天,甄士隐拄着拐杖在散步,忽然碰到那个疯癫落拓,麻屣鹑衣的跛足道人,唱了四段《好了歌》,完了,那道人还说,“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甄士隐遭受了失女、失家、失田庄的横祸,贫病交加,觉得已经走到人生的穷途末路,陷入了绝境,他绝望、沮丧、万念俱灰。人到这种地步,最容易看破红尘,他听了跛足道人的话,如醍醐灌顶,心中一惊,恍然彻悟,刹那间,什么人间的荣枯、贫富、得失、生死,都被丢之脑后,化为乌有,心想:这不是在开导我吗?世态炎凉,人情如纸,此时不去寻求解脱还待何时?于是,他对《好了歌》作了解注:
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昨日黄土陇头埋白骨,今宵红绡帐里卧鸳鸯。金满箱,
银满箱,展眼乞丐人皆谤。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训有方,保不定日后作强梁。择膏
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因嫌纱帽小,致使枷锁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乱烘烘你方唱罢
我登场,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好一首《好了歌注》,句句不离《好了歌》的意旨!唱出了世人对功名、财富、妻妾、儿孙的痴心追求和必将以落空而告终的旋律,表出了人生从出发到归宿,由生到死,万有归无,万境归空的结局,也传达了作者对人生遭遇的难以预期、人的命运的反复无常的悲剧性思考。小人物甄士隐因此而一炮打响,成为读者认可的《红楼梦》中走红的歌星。人生就像解注中所唱:有衰败伴新生,有青春成白发;有富贵变贫穷,有贫寒转发达;有生死并列,有死生相继。百年俄倾,转眼成空,忽新忽败,忽丽忽朽,人生无常,无法把握。归结起来是:人生像演戏,你刚唱完一个节目,我又登场演新的节目,不断地被换上换下,
跛脚道人听了,两手拍掌笑着说:“解得切!解得切!”甄士隐
说了声:“走罢!”说完就把道人肩上的褡裢抢了过来背着,竟不回家,和疯道人一同飘然而去……
《好了歌》和“注”虽然出自跛足道人和甄士隐之口,但无疑是作者自己“经历一番梦幻”、即经历了“半生潦倒”的人生体验之后对生命的深刻的反思:人的一生,如果把富贵、功名、妻妾、儿孙当作为根本来追求必然是徒劳而枉费心力的。为什么呢?因为无常才是常态,世事总在不断变化着。有生必有灭,有得必有失,有宠必有辱,前面哭,后面笑;前面生,后面死;前面团圆,后面离散,前前灭了,后后出现,衰者自衰,盛者自盛,一衰一盛,循环反复,旧的没有了,新的又上来了,就像《易经》中说的,唯一不变的就是变。没有一样永恒不变的东西,缘起则生,缘尽则灭。有些东西,当你起心动念想去捕捉它时,它早已没有了,此念已经成为过去。世间法则如此!有什么必要苦苦执着地贪恋希求呢?甄士隐原本是个地地道道的俗人,无法预知自身及周围所发生的一切,后来几经劫难得僧道的点化悟道出家而具有了某种神性,才能最先得知神界姻缘的秘密,并亲眼旁观、经历了贾府的盛衰兴亡和宝、黛俗界相会的悲欢离合。初读之,“歌”和“注”都体现了作者对人生犹如一场大梦的看法,表达了消极、悲观、虚无、遁世的思想,但细想之,它们形象地勾画出封建社会末期为权势利欲的剧烈争夺和兴衰荣辱迅速转递的历史图景。人们可以从中间接地看到封建伦理道德的虚伪、败坏,政治风云的动荡、变幻及对现存秩序的深刻怀疑、失望。甄士隐之所以为甄士隐,就在于他能够在《好了歌注》中自己嘲自己,而世人却做不到;世人如果都能嘲自己,世人也就不成其为世人了。所以甄士隐是《红楼梦》主体故事从神界切入俗界的关键,是梦幻世界向现实世界转换的中介。
甄士隐一生与世无涉、与人无涉,但他和市侩官僚贾雨村还颇有缘分,这一甄一贾就是“真事隐”、“假语存”,《红楼梦》首回“甄士隐梦幻识通灵,贾雨村风尘怀闺秀”,末回“甄士隐详说太虚情,贾雨村归结红楼梦”,回目两两相对。两人相识时,贾雨村原是一个穷困潦倒的书生,靠撰文卖字度日。甄士隐为人乐善好施,见葫芦庙来了个同样寥落的读书人贾雨村,便实心来交结,时常周济他。最初,他对贾雨村梦想飞黄腾达的诗篇大加赞赏,鼓励有加。他知道贾雨村虽然潦倒,却是个不死心的读书人,对这样“有抱负”的读书人应当惜惜相怜。后来贾雨村上京赶考,路费等无法可想,甄士隐便慷慨出手相助,赠送了五十两银子和两套冬衣,使其进京应试,中了进士。如果没有甄士隐,贾雨村的一生与仕途断然无缘,也就不会有后来当县太爷、知府、兵部大司马、京兆府尹的日子。所以,甄士隐是贾雨村的恩人,这是无可讳言的。
而贾雨村对甄士隐呢?有两件事说明他虽然不是恩将仇报,似乎起码也不是待人之道。一是贾雨村当上知县后,知道甄士隐的女儿看灯丢了,随即表示:“不妨,我自使番役务必探访回来”,但后来上任应天府知府到手的第一个案子,就是拐子拐卖甄士隐女儿的事案发,那拐子一女卖两家,引起争端,打死人命。贾雨村为讨好贾府,不惜徇情枉法乱判葫芦案,放纵人命案的首犯薛蟠
甄士隐的故事浓缩了作者本人的不幸,浓缩了曹家那个时期的家史,也浓缩了作者对全书的基本故事情节和人物构思的框架,其彻悟预示着小说主人公贾宝玉相类似的结局,隐含着作者自身的遭际,也提系着全书主题。把甄士隐的故事安排在卷首和卷尾,好像是《红楼梦》的基本简介或内容提要,同时作为荣宁二府的现实生活背景,又好像是相片的底版,目的是让读者更好地去领会书中描写的故事,以加深对该书思想内容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