脆弱的“看脸时代”

文/赵炎

《北京晨报》6月19日C06版，责编：蔡辉

古时候的家长教育孩子，往往强调一技之长的作用，如《礼记·学记》云：“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现在怕是不行了，帅哥靓妹太吃香，年轻人大多相信，有张好看的脸，其他资本等于零。

那么，漂亮脸蛋儿真的无敌吗？未必。

《汉书》记载了一个故事，说汉武帝时期，中山李延年家犯了法，满门籍没，“身及父母兄弟皆故倡（娼）也。”李延年大概罪行较重，连坐腐刑，就是阉割了，到后宫负责喂养猎狗。是金子在哪儿都会发光的，这不，李延年是个音乐天才，人也秀气，很快赢得武帝的好感。某次唱了个新曲儿，歌曰：“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武帝心里痒痒了：“真好！可是世间哪有这么美丽的女子呢？”

歌者无意，听者有心，平阳公主立马儿迎合，推荐了李延年的妹妹，武帝一见，果然如歌中所言，倾国倾城，“妙丽善舞”，于是召入永巷（嫔妃居所，后来改为监狱），宠幸有加，生昌邑哀王刘髆，史称李夫人。

蹊跷的是，《史记》叙述李夫人其事，寥寥数语，脸蛋儿到底怎样，是个谜。或许太史公的性别美学还停留在先秦，比起班固，略显古董了些。

先秦那数百年，对女性的审美，主张“至柔而动也刚”，并不十分的看脸。如《诗经》中提到的“佳人”，多指“硕女”。就是说，“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值得嘉赏，但女子还应该具有强壮的可以参加劳动的体魄。然而到了班固笔下，李夫人的形象整个丰满起来，也有了靠脸吃饭的性质。

话说红颜薄命，一点不假。如花的李夫人进宫没几年就染上重病，《史记》曰“蚤（早）卒”，未免轻描淡写。美女生病了，脸蛋儿不耐看了，怎么办？李夫人到底内心强大，谁也不让瞧。她蒙着被子对汉武帝说：“我死以后，希望陛下关照咱们儿子及我的几位兄弟。”汉武帝于是提出条件：“你让我看，我就答应你的要求，岂不快哉？”李夫人还是不肯：“答不答应在陛下，不在一见。”有些嫔妃想不通，就问：“您既然请托于陛下，让他看看何妨？”李夫人说：“我以容貌之好，得从微贱爱幸于上。夫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今见我毁坏，颜色非故，必畏恶吐弃我，意尚肯复追思闵录其兄弟哉！”用俗话说就是，我之所以显贵，全凭一张脸蛋儿，如今不好看了，还指望啥？只能指望陛下记忆中的那点追思和怜悯了，绝不能让他看。

不得不承认，李夫人很了解“看脸时代”的某些法则，生前受宠，香消玉殒之后，仍然发挥了美丽的余力。“及夫人卒，上以后礼葬焉。……图画其形于甘泉宫。”（《汉书》）交代一下，“写生甘泉宫”这事儿，《史记》说的是王夫人，咱就不计较谁谁了，反正“伤心不独汉武帝，自古及今皆若斯”，李夫人的大哥李广利如愿就任贰师将军、封海西侯，二哥李延年也不养狗了，荣升协律都尉，似还兼职男宠，“与上卧起，甚贵幸”。

可是，仅凭脸蛋儿，这份“自信”显然脆弱。

李夫人生前未能完全掌控局势，卫子夫如一座大山，地位岿然不动；死后亦未能有效改善家族的生存状况，她的弟弟李季因为恣骄而犯法，李延年再次受到牵连，同时被砍头，“是时其长兄广利为贰师将军，伐大宛，不及诛，还，而上既夷李氏，后怜其家，乃封为海西侯”，不久降匈奴被杀，家族灭矣。

汉昭帝即位，大将军霍光辅政，“缘上雅意，以李夫人配食，追上尊号曰孝武皇后。”这个调子不低，“生亦惑，死亦惑，尤物惑人忘不得”，霍光大概也难忘那张美丽的面庞，甚至在昭帝崩后，还让李夫人嫡孙昌邑王刘贺接班，史称汉废帝。也正是这位看脸的霍光，最终给予了“看脸时代”以尖锐否定：元康三年，废刘贺为海昏侯，移居豫章(今南昌)，客死他乡。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脸蛋儿生得好固然好，生得不好也不要紧，恰如其分地了解自己，长处在哪儿，立世的本钱在哪儿？人生路漫漫，需要不断地求索，整容啥的，就别求了，德才兼备，脚踏实地，努力工作，才可能胜出。

没有金刚钻，揽不到瓷器活，学问技能的重要性，且按下不表。单说人品，《易经》坤卦指的是妇德吧，开篇就是“君子以厚德载物”；《国语》也说，“唯厚德者能受多福，无福而服者众，必自伤也。”做人做事，德行好，才能有未来，才能获得长久幸福；如果单纯靠脸吃饭，青春凋零了咋办？美人迟暮，终究要谢幕，没有良才美德，住进“长乐宫”，也长乐不了！（赵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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