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台下尽热词

文/赵炎

《北京晨报》1月16日C06版，责编：蔡辉

一位不爱笑的美丽少女，在史书的墨香里踽踽独行，嘤嘤哭泣，哀怨那赋予她的“妖姬”名头。她叫褒姒，西周末代天子周幽王的妻子。

说起来史家也是够凉薄的，硬生生为她虚构了两个热词，一曰烽火戏诸侯，一曰千金一笑，于是这位少女由此出大名儿了，两千多年来如烟般妖娆。

热词，又叫流行语。据专家说，它也是咱“民族精神血脉的传承”呢，想必是靠谱的。仔细分析褒姒的短暂生平，还真像这么回事，牵涉到她的每一件事，都能在如今的互联网流行语中得到还魂。

褒姒不过是一个普通小部落的女子，相当于现在的“校花”或某某城市第一美女之类，如果不是部落酋长犯了罪，她绝对上不了史书，背不了黑锅，更不会迷了万千须眉，醉了后世行人。

作为赔罪的“贡品”，褒姒被送入周幽王后宫。背井离乡的苦，远离亲人的痛，陌生环境的怕，未来的茫然，以及对如花生命的不舍，很容易让人想起“相离莫相忘，且行且珍惜”这句话。

不过褒姒也不绝望，中国自古就是看脸的世界，所谓“爱彼之貌容兮，香培玉琢”。女子只要长得好，男人付出爱，一般的不会在乎兴趣爱好、理想目标、家庭出身等差异。周幽王看到褒姒那美丽绝伦的容颜时的情形，就立马“爱之”，也是醉了。可见“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这句流行语并不虚，褒姒就实现了嘛！

周幽王是国君，啥也不缺，还贪什么？他自己不问政事，却任用大奸臣虢石父为卿士，全面执掌朝政，国家能不出乱子吗？公元前774年，他居然越发的任性了，玩起废嫡立庶的把戏，将结发妻子申后赶下王后位，由褒姒代之，将太子姬宜臼赶下太子位，还意欲加害太子，并由褒姒的儿子姬伯服代之。现在流行“有钱就是任性”，他这是“有权就是任性”呀！在那个特别强调“明德配天”“明德慎刑”的时代里混，随便换老婆也许可以，随便换太子，那是一定不可以。

《诗经》里说，“赫赫宗周，褒姒灭之”，可问题来了，褒姒不喜欢笑，她是如何任性撒娇的？

太史公解释说：“幽王欲其笑万方，故不笑。”从女子固宠的惯例来看，这样解释也无不可。所谓“物以稀为贵”，你越是希望看到人家巧笑倩兮，人家越是板着脸给你看，才显得一笑之难得。于是周幽王不惜社稷安危以博佳人一笑，那个出馊点子的虢石父，得到了千金赏赐云云，似乎都有了合理性。《吕氏春秋》也说褒姒佯装不笑，周幽王为了哄她笑，采用击鼓方式戏弄诸侯，而不是烽火。这么改细节，有点蹊跷。

据钱穆先生的研究，以及战国竹简（清华简）所载，“烽火戏诸侯”和“一笑千金”纯属虚构，乃“委巷小人之谈”或小说家言。以此推论，西周的覆没，跟褒姒就没啥关系了。一个不爱笑的女子，大概其有着低调不张扬的美德，“我想我还是安静地当一个美女子算了”，这句改了一个字的流行语何其贴切！生活的美好，本来是要缘于拥有平常心的。

可惜这个道理，周幽王不懂。公元前771年，他悍然出兵征伐申国，就是申后她爹领导的部落。这是一场典型的莫名之战，如果说为了讨褒姒的欢心，巩固她的后位，表达自己的爱意，那就过了。后人“冲冠一怒为红颜”，到底还有一怒，人申家又没犯错，王后位置丢了，太子位置丢了，你不安抚也就罢了，怒从何来？赶尽杀绝实在没必要，唉，周幽王也是蛮拼的。

兔子急了会咬人，申后她爹申侯非但不是兔子，而是狮子，他一生气，后果很严重，联合鄫国（今河南方城一带）和西夷犬戎的军队，进行报复性大反攻，占了首都镐京，杀了周幽王与太子，又还魂一句流行语：不作就不会死。

褒姒被俘后再无芳踪，烽火台下的热词可是没完。她的命运似比妲己好一些，起码没被当场枭首，存活下来的可能性颇大。随着“红颜祸水”论的泛滥，“四大妖姬”榜的宣传，这些糟粕，不是金子，却至今犹在发光，她若泉下有知，或许也会自弹自唱“时间都去哪儿了”，不流行怕是不行。（赵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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