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妈妈埋在春天里
——谨以小文,纪念我的母亲。
(母亲去世月余,我才能够费力地写出这个“埋”字。去天津陪护母亲的第一天,我认识了美丽的芙蓉花。但是,我终于没有忍心折下一枝送给,在这个春天里、始终没有走出病房的妈妈。)
阳历四月,芙蓉花开了,灿若朝霞。以前从没细究过花的名字,在我眼里,花是一样的高贵和美丽。我吮吸着她们的芬芳,欣赏着她们的芳姿,沉醉着她们的神韵,竟至忘记细辨她们的容颜,花成了一样的花了。妈妈也是爱花之人,院子里种满了四季常开的花朵。我的家乡里,春天多的是桃花,每年总要和妈妈去野外和桃花亲近亲近。因这条通往医院的必经之路,两旁种植的都是芙蓉花,走得久了,竟把芙蓉花当做了熟悉的芳邻,也记住了这位芳邻的名字。以前觉得把少女的脸比作桃花是再贴切不过的了,如今倒觉得“面若芙蓉”更加传神,倒像面若傅粉的贾宝玉初见秦钟时,给“比下去”了。初夏时节,花裙拖曳,一张张少女的脸从树下路过,真是“粉面含春”,把盛春的甜润完全盛献出来,走着走着,像要把一切的烦恼都要忘记。仿佛妈妈出院了,从路的那头,款款地向我走来。
妈妈在病床上已经躺了三个多月了,她年事不高,却像过早枯萎的花瓣,让人疼惜。她知道外面的花开了,她想到沙发上靠一靠,到窗子前站一站。她说她梦见几个姨妈叫她出去看花,去看戏。她一再描绘着这个梦境。有天,三个姨妈扶着她下床,正好老爸到医院,看到妈妈能下床了,喜极而泣,想着妈妈能快点好起来,从医院大门里走出去,去看花,去旅游,带着她们的小孙子回家去。妈妈憧憬着出院后的幸福生活,她从来不说她的病没救了,她还想着和我们一家人幸福地过下去,永远地和我们呆在一起。即使在她昏迷不醒的日子里,她也从没说过要放弃。
我妈妈向来不是个超脱的人,她传统保守,她的心小,过着幸福的日子依旧忧虑着。妈妈在娘家排行老大,下面一溜五个弟妹,少男丁能干活。那个年代是要挣工分的,妈妈也不示弱,在家挑水、种田,像大哥一样担起重担。还在村子里当干部,什么活总是抢先干,结果身体也累垮了。妈妈像她手植的广玉兰那样,清香涵蕴,不浓烈、不张扬,具有典雅的大家闺秀气质,她既勤劳,又总是把事情安排地井井有条,到了婆家了,爸爸知道她身体差,爱操心。就千方百计地哄着她开心,劝她宽心。不让她操心那么多事。外婆常说,如果妈妈遇到的不是我爸,这样疼她,她的命儿早就没了。有我们姐弟三个以后,她操的心更多了,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她操心孩子们的事情,她还总是操心我姨妈们和舅舅。她对待外甥女和外甥也像对自己的孩子们一样,一颗心全部都在家庭上。她并没有太大的智慧,她的心里,只是有取之不尽的爱。
认识妈妈的人都说妈妈有福:夫妻恩爱,子女孝顺,家庭和睦兴旺。不知道妈妈还有什么要操心的。我说妈妈没福,有福都不会享,生了一辈子的病。我想不明白妈妈的身体为什么这么差,别人病了会慢慢地好,妈妈病了就只会又添一种苦痛和折磨。如今,妈妈终于摆脱了病魔的魔爪,可以好好地睡觉了。母亲节这天,妈妈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大街上还走着手捧康乃馨的人,而我的母亲却要长眠了。
我们回家的那天,院落里的玉兰树,已经越过我们家老房的两层房脊,超出两丈有余,蜂蝶戏于花间,清香萦于半个村落之间。一层层的花瓣,落于妈妈的灵堂前,像是在迎接老宅的主人,又像是在送别相惜的老友;像是哀歌,又像是欢唱。这是一种仪式,吐露着人的一声无法用言语表述的秘密。母爱无言,如果要我赘述我妈妈一辈子都做过什么让人念念不忘、感动不已的事情,我说不出来。但是我总是能感觉到妈妈和这个世界和这个大自然秘密地契合,她和这个人世一定有个约会,谁也不知道的约会,不管她来还是她走,不管她在这里,还是在远方,我总是能感知到她的气息。去她的坟地里,要路过家乡的小溪、果园和麦地。
此时,春天正在用妈妈的表述方式在描绘着:绿水涨高,杏子黄了,麦子也成熟了......一切都并没有结束。
(附:感谢《网络诗选》发表此文!谢谢!http://blog.sina.com.cn/s/blog_62ea2fcf0102eblh.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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